朔方城外三里,一队浩浩荡荡的狄族大军在巫彭的带领下缓缓逼近,随从他的几个狄族高层俱是兴奋得有些意致高昂。
北冥的狄族诸部落皆知,朔方城中有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青瓷冰花……一切只有部落的统治者才有资格享用的建苍宝物,在朔方城中,遍地皆是。
知道朔方城存在的狄族人,无不对其垂涎三尺,恨不能将这座梦幻般的城池洗劫一空,尽享在这北冥奇寒之境从未能想象过的奢华生活。
但是,他们终究没能这么做。
多年以前,那朔方城之主在初建城池时,便已是向北冥诸部落知会过,只要他们对朔方城安分一些,禁绝一切掳掠行径,朔方城便会永远保证北冥能享有到他们从未能享用过的奢侈。甚至,只要他们愿意,诸部落尽可派些人到城中行商,以北冥特有的奇珍来换取他们所想要的东西。
这个条件,自然拥有着无比的诱惑力。狄族也不是傻子,他们自然知道,若是劫掠了朔方城,便很有可能再也没有这些可供他们享受的东西出现在北冥雪域了。
在利益的制衡下,北冥的诸部落都暗自达成了这个共识。他们克制住狄族本能的强者得有一切的习惯,安安分分地压下对朔方城的念想,在朔方城既定的规则中,持续而恒久地获得他们梦寐以求的珍宝。即便有不长眼的部落动了贪念,也都被周围的部落彻底泯灭了他们妄自而为的可能……
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下,朔方城危殆而毫发无伤地维系了几十年。
不是不能打破这种约定俗成,只是一直缺少一个契机,一个北冥狄族阖族所等待并坚持了千年的契机——南下攻入建苍。
只要能攻下建苍,那么自然便不存在彻底失去了获取建苍产出的那些珍宝的可能。
汗王信赖着越族巫尊,相信他们能为部落带来攻下幽门关的吉报。在几位巫尊的建议下,汗王最终答应下了这个大胆而孤注一掷的计划——巫罗带兵佯攻幽门关,而巫彭领着主力攻下朔方城,再凭借朔方城中丰富的物资,一举攻破幽门关!
到时候,就算北冥诸部落震怒,也会在他们部落攻下幽门关的赫赫战功下偃旗俯首,奉他们的部落为狄族共主。而一旦整合了狄族阖族之力,所谓铁壁铜墙的北冥军镇,也必然会节节败退,成为他们南下建苍的第一步。
几位部落的高层畅想着汗王谋划出的荣耀与威名,此刻俱是斗志昂扬,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将那朔方城插上他们的旗帜。
眼看朔方城已是近在眼前了,领头的灰袍巫尊却忽然抬手止下了行军的步伐。
“巫彭大人,您为何停下了?”
“这朔方城是能攻下幽门关的关键所在,我们必须得小心。它,并不像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
那些狄族高层纷纷有些不以为然,似乎根本没有把这朔方城放在眼里:“巫尊大人不必担忧。这朔方城,不过是个建苍商会所建造的城池,他们商人又哪有什么抵御大军侵袭的能力?况且,这朔方城中,至少有三四成的人是我们狄族人。即便他们真的有能力抵挡一二,但在里应外合之下,攻下这里,不过是轻而易举。”
巫彭隐没在灰袍中,被隐藏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他的一丝态度。但他一开口,那严肃而不善的口吻却让在场的狄族高层俱是噤若寒蝉:“我说要小心些,这不是容得你们与我商量的。任何轻视与散漫都将可能导致一败涂地。等会儿的进攻你们必须要尽全力,否则,定有不测。”
那几位狄族暗自咽了口唾沫,在巫彭阴厉的威压下不敢有丝毫的反对。尽管心中生起了些微不满,却只得将其隐匿于心底的最深处。
“是。我等一切听巫彭大人的吩咐。”
巫彭没有说话,只是将微微后偏的头重新转向正前方,远眺向了这座雪域之中最繁华的城市。
命人搭建了一顶简单的篷帐,巫彭独自钻入其中,并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几位狄族高层远远地守在篷帐之外,下令手下的狄族勇士厉兵秣马,对接下来的攻城之战做好十足的准备。
而与此同时,巫彭所在的篷帐之中,却传出了晦涩的咒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笼罩了方圆一里的诡异气息。
咒声艰涩难懂,不像是任何一种语言,甚至都不是越族之语。它似自古老时光中穿梭而来的陈旧呢喃,穿越了千年沧桑,重新降临在了遂域大地,尘封已久的气息犹自带着枯朽的灰烬味,让每一个听闻之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压抑、滞闷、昏晦,如坠深渊,不见天光。
随着巫彭弄出的这些动静,在场的狄族无一不觉得远处的朔方城有了什么变化,那种变化,觉之清晰,望之无影,充满着诡异的感觉。
就在他们还在怀着躁动与不安地茫然四顾之时,那一顶潜藏着未知恐怖的篷帐中,却忽然传出了一道淡淡的声音:“攻城,开始。”
几位狄族高层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在微愣了几息后,他们各自的眼中都蓦地奔涌出无尽的狂热与兴奋。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命令,他们立刻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回头向黑压压的一片狄族士兵们呼喊:“各位勇士们,冲啊!将朔方城拿下!为我们的汗王称霸整个北域取得最初的胜利!”
“冲!”
几声激昂的话语如一粒火星,彻底引爆了他们心中的斗志与渴望,如洪的兵流以势不可挡的架势,猛然冲向了这座雪域中的孤城。
立于城头高台上的锦昌业看着向城门冲击而来的狄族大军,已是满面阴沉。
“城主,这些狄族太多了,我们不可能一直撑得住。”
统领朔方城全城的侍卫长在他身后抱拳俯首,声音不免有一丝低哑。
锦昌业抽了抽眉,将双拳握得更紧了几分。
“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禀城主,城中的所有异族商户,属下都已是做出了保证与警告,他们大多都很配合,偶尔一两个有异心的,属下也已是都将他们处理掉了。而那些狄族设在城中的暗间,也都已经集中看顾,但凡他们有所异动,也是必死无疑。”
听得如此禀告,锦昌业也是略微消除了几分萦挂心头的忧虑。
“哼,看来这么多年,有些狄族确实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被化去了蛮夷之心。本以为,还会有更多的人想要做些小动作的……”
内忧算是被暂时稳固了下来,但若是朔方城的危机进一步加剧,甚至被狄族攻破,可就不能保证没有变故了。
锦昌业依旧是眉头紧锁,目前最为要紧的问题是怎么守住朔方城。或者说,怎么让狄族退兵——这,才是真正有可能办到并解除朔方城危机的关键所在。
本已是相安无事多年,怎么就突然有狄族部落想要打破这平衡,甘冒着被其它部落群而攻之的风险?他们,是得了失心疯,还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倚仗?
不由将眉头皱得更深了,饶是他也算是经历过多年的商事沉浮,但此刻遇上的将是真正的血肉搏杀。动辄,就是成千上万条性命的消逝;见的,也都是实打实的血。这比之商海翻覆,可要残酷得多。
“该怎么办?死守?还是弃城?”
这无疑是个极其艰难的抉择。
弃之,那流云霜矿很可能便再也不属于锦家了。但死守,也不一定能将这些狄族耗死,若是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可也殊为不智了。
“锦二,你似乎很苦恼的样子啊?”
正在急切思索间,忽有一道声音入了耳,不由让锦昌业回过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