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夏桐差的下人也赶到了,浩浩荡荡拎着行李的也有个十几人,厨子,侍女,车夫,护卫,领头的是个四十余岁的嬷嬷和差不多年纪的披着甲胄的武士,一文一武,看上去倒都是干练之人,而两个人见到林朗,确认身份后,皆都行了一礼。
“属下松娘(刘开泰)见过大人。”
林朗还有些不习惯古人的礼节,忙说道:“好,起来起来,欢迎欢迎。”又拉出沉香做挡箭牌,“沉香你招呼一下他们。”
好在松娘也是不拘小节之人,起身便回头指挥起身后的队伍来,刘开泰也是自行带着护卫离开了,一大堆人如流水一般散入了离府。
出于某些考虑,林朗并没有告诉这些人屋里还有一个从教坊司逃出来的女子,自己又独自回了房间,屋里还是老样子,周肃已经施完针,在打量着窗棱上的花纹,而那被称作离茹的女子则仍在昏迷着,气色看上去倒是好了一些。
见到林朗回来,周肃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说起来这个周肃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身份,只知道自己是献策治理瘟疫之人。
林朗看着离茹,问道:“周太医,这女子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
“自然是送回教坊司。”周肃一脸的理所当然,不过听在林朗耳里,却不怎么是滋味,因为后世的风评,教坊司在他的印象里,就不是正常人能呆的地方,那不是把这女子往火坑里送吗?
周肃见林朗脸色有异,笑道:“林大人莫不是看上这女子了?不过这离茹虽为武将之女,长的倒也标致。”
林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可没那么急色,更别说对一个病人有非分之想了。”
“这种受的内伤总会好的嘛,以后对身体倒无大碍,大人若是喜欢,待她伤好之后便可去教坊司为她赎身,之后纳入府中做个小妾,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您可闭嘴吧。”林朗心里有些烦躁,看着面前笑嘻嘻的周肃,才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来意,便问道:“说起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周肃一拍脑袋,笑道:“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了,前日里太医院收到皇上的一份关于疫情治理的书信,说是大人所作,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太医院看那书信上写的东西虽然离奇,但也无甚危害,便上书陛下可以试行,没想着颇有成效,而昨日地方上折子,言道疫情已经不再蔓延开来。在下方知大人手段之高明,而今日前来,主要是想请教一下大人,书信里的治瘟疫之策都是个什么道理,望大人万万不要藏私,我们太医院也有薄礼相赠。”
说完,就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长条木盒子,递给了林朗,道:“太医院珍藏千年人参一份,养气补血均是极品,请大人务必笑纳。”
嗬,大名鼎鼎的千年人参,林朗接过盒子一看,瘦瘦干干一根人参,须子长得老长,足足在盒子里面盘了几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参的品相看上去的确不错。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面前这位帅哥还不空着手来,林朗的态度也好转了许多,点点头,说道:“人参不错,你想问些什么?”
周肃见状,面色一喜,问道:“大人那封书信的法子里,隔离感染瘟疫之人与牲畜,减少接触倒还显得稀松平常,而瘟疫多发之地的人只能饮用烧开过的水,且接触瘟疫患者要带厚面纱,手套,每日用开水清洗多次,这又是何故?染病人畜尸体不许掩埋,就地焚烧,还要用生石灰泼洒粪便等,这些措施在下也百思不得其解。”
面前的周肃像是好奇宝宝,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来,林朗也只能一一耐心讲解:“瘟疫不同于平日里的伤筋动骨,也不同于一般的伤风,你可以把这种病看作为一种极为细小的虫子,若是这种小虫子沾上人的身子,便会侵入人的五脏六腑,从而诱人发病,且人的排泄污物里面有这种小虫子,生活用水中自然也可能沾上这种小虫子,染病之人言语之间也会喷出这种小虫子,不接触到这种小虫子,自然无染病之虞。沸水,焚烧,生石灰则都是能杀灭这种小虫子的方法。说起来,隔离病人,其实就是隔离这些虫子罢了。”
周肃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又问道:“大人这套理论倒是闻所未闻,细想之来似乎与南疆巫蛊之说相似,难道这瘟疫竟是南疆之人趁天灾兴风作浪吗?”
“不是,巫蛊是巫蛊,这种瘟疫的小虫子不止比蛊虫细小万倍,怎可相提并论?”林朗倒是没想到眼前这周肃想象力这么丰富。
“那依大人之见,已染病之人该如何驱除这些小虫子呢?”
“以往的瘟疫有治好的良药吗?”
周肃摇摇头,道:“自古以来瘟疫均无药可医,患病之人也多半只能服些草药续命,而能自我康复的患者,十不存一,往往也无迹可寻。”
“那不就行了,你还问我?”林朗翻了翻白眼。
“在下失礼了。”
“瘟疫也有许多种类,只有亲临现场,对症下药,方才有一丝找寻到治愈药物的可能。”林朗神情也变得严肃,“但亲临现场一定要做好防护,这些小虫子无孔不入,稍不留神,便有染病之虞。”
其实林朗还有话没有说,在古代这样防护薄弱的医疗条件下,接触病人不被感染,反倒是怪事。
周肃面色一僵,点点头,又冲林朗施了一礼:“多谢大人教诲,今日听大人之言,方知天外有天,不知大人一身医术从哪里所学,待从陇州回来后,周肃也想去拜会一番。”
“五岁的时候家门口路过的老爷爷教的。”
“大人说笑了。”
“你不信就算了,你刚才说从陇州回来,你要去陇州?”林朗惊讶道,这陇州正是此次病情发源之地,也是感染人数最多的地方。
“自然是去疫情所在之地,方才大人不是说,对症下药,才能找寻治愈之可能?”周肃平静道。
林朗倒是没想到面前这嬉皮笑脸的小白脸竟有这种觉悟,忍不住劝道:“疫情之恐怖,非你所能想象,即使做足准备,与病患日夜相处之时,仍十分危险,此次前去,可谓九死一生,你可要想好了。”
“为医者的自然懂得瘟疫可怕,但周某自幼学医,便被教导,医者,仁者也,若不倾尽全力救治病患,实在愧对本心,大人无须再劝。”
“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林朗皱眉问道,拿大义来说话,他倒也不好劝阻,况且本来与这人就刚认识。
“大人可见这一盏烛火,”周肃指向桌前的红烛,“烛火虽小,却有希望成燎原之势,此即为周某所愿。”
林朗看过去,红烛发出明亮的火光,他走前一步,一口吹灭了它,“现在它没了。”
“亦为周某所愿。”周肃微笑道,这面前男子认真起来倒真有些别样的魅力。
林朗叹了口气,知道劝阻不能,拿旁边蜡烛凑着点着了熄灭的这支,温暖的火光又重新亮起来。
“那就留下来吃顿饭吧,我再详细跟你讲一下如何于病患之中保护自己。”
“谢大人,在下也想多学一番那个什么复苏之术。”
“贪多嚼不烂,你若能平安回来,我就教给你,还有其他一些林某所学的医术。”林朗认真道。
周肃大喜,“大人大恩,在下替天下百姓谢谢大人了。”
“光谢有什么用,拿十颗这样的千年人参来换。”林朗撇撇嘴。
“啊?”
“开个玩笑。”林朗笑着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