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那边,宣德将军府内近日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那日的和谈自然是不欢而散,双方都想拿到彼此手中的那块舆图,偏偏都不信任彼此,试探来试探去,条件一加再加,分歧也越来越大;再加上杨家的惨祸,两方人的情绪明显受到了影响,最终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
舆图的案子依旧是进展缓慢,这个烫手的山芋搁在自己的手中,让岳将军终日烦操不堪。
自从那日早上去了杨家亲眼目睹了惨状之后,岳宁感情、心理上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终日郁郁寡欢的闷在家里。
重伤的狗子逃过一劫被她接了过来,但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杨遇,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掉眼泪。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志同道合的真朋友,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她觉得自己此后的人生就陷入了无止境的孤独中,没人再陪她斗嘴、没人帮她出主意了,再也没办法从她口中吐出有意思的、好玩的话了。
她的哥哥岳帆跟她比,也没好到哪里去,杨家出事之后,岳帆直接向衙门告了假,离开了都城,说是出去散散心,最终也不知道去哪里游荡去了。
家里的气氛压抑成了这样,岳荥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的该干啥干啥,他自觉什么忙也帮不上,自然不去添乱的好。
偶尔去看一眼姐姐,却见她在玩一些小玩意儿,他好奇的凑过去问是什么东西,岳宁呢,只会笑笑,她笑的很温柔,眼里充满了回忆,“这是杨遇当时送我的,那时我们还没和好,你瞅瞅是不是很好玩?”
“姐姐,她不在了,人死不能复生,即使关系再好,你也得放下是不是?”岳荥见她这样,于心不忍,只好耐着性子劝慰道。
“你滚。”她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拉长着脸指着门口骂道。
岳荥心里窝了一团火,却无处可撒,摇了摇嘴唇,什么也没再说,就大步离开了。
他觉得这个家快呆不下去了,他想离家出走。
一个小门小户的丫头片子而已,之前怎么都没人留意她,死了就死了,究竟是一个外人,至于对他这个亲弟弟横眉冷对吗?他招谁惹谁了?好心劝慰还被骂!
即使以往有点交情又如何?不知道往前看就是傻!
大哥走了,姐姐又是这个鬼样子,爹和娘天天也是愁云满面的,唉,啥时候笑容能再重现将军府啊!
不日,他就如愿的看到全家老少的笑脸了,嗯,是那种很恭维很谨慎的笑。
皇上面前的红人桓公公到府上公布圣旨,宣德将军府二小姐岳宁温婉娴淑封为婕妤,择日进宫。
谢恩之后,府上的人的表现倒还是挺淡定从容的。当事人岳宁接旨后,面上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回屋之后随手都把圣旨放到了一边。
恒公公笑容满面的从岳将军手中接过一大包赏金,随后又磨磨唧唧的客套了许久,才喜滋滋的离开将军府。
岳荥迫不及待的跑进岳宁的院子,不甘心的问她,“姐,你真的要进宫?”
岳宁淡然一笑,轻声回答:“不然呢?”
“可是.........”
“以后黑子和狗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岳荥:“你………”
岳宁没有吭声,眼睛盯着桌上的圣旨发怔,岳荥接着说道,“你后半辈子的幸福你就不能好好考虑考虑吗?你最近心情很差可以理解,但是不用这么逆来顺受吧,你不是一心想要找到喜欢的人吗?你就这么放弃了?”
岳宁的视线转向他:“是,以前我不喜欢进宫,觉得大半辈子就像关在金丝笼里一样没有自由,但是我现在觉得进宫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至少爹爹和哥哥以后在宫里还会有个帮衬的人。”她的语速很快,声音不轻不重,看他的眼神很认真。
“姐,我觉得你长大了,也懂事了,可是一想到你以后在后宫会很孤独我就觉得很难受,我还是希望你像之前一样开心些。”
岳宁叹了口气,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暖意,鼻头有些酸酸的,她抿了抿嘴角,轻笑了一声,“长大的代价就是孤独啊,她离开之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你也会明白的。”说完她的鼻子又有点酸,干涩的眼睛里又有泪水想要夺眶而出,她用手绢擦了擦。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之后的几日,岳宁一直深居简出,一丝不苟的跟着婆婆学习宫中的礼仪。
随后,安然的等待着册封,等着进宫。
杨遇在某个不知名的小村里帮韩灵崔有条不絮办理了丧事,不晓得他家住哪里,不晓得如何通知他的亲人,所以整个流程她不得不一手操办。村里的村民都当他们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兄弟,丧事的过程中主动帮衬不少。
三天后,杨遇揣着一小瓶韩灵崔的骨灰和包袱一个人再次上路启程。
短暂的相遇,短暂的告别,却是一辈子刻骨铭心的回忆。
永别了,那个让人感觉温暖的人!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金阳,她跟踪位家外出采购的婆子打听了一下百合的情况,若是他们能逃生必定会来位家投奔,可是婆子却说位家后院近段没有新的家丁和丫鬟。
杨遇无法,只好悄悄的在位家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一边有意无意的打听着消息,一边等守株待兔。韩灵崔上任的文书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她很着急,迫切的希望百合和满意能尽快出现她也好安心。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帮追杀的黑衣人竟然也赶到了金阳,这两日一直在位家门口附近埋伏着。杨遇无意间察觉之后,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敌人还真是不斩草除根不罢休啊,偏偏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
杨遇琢磨了一宿,若是再待下去迟早会被发现,不如尽快离开。可是百合和满意……..
是不是等到他们汇合了,敌人等着一网打尽?
思来想去,终于放弃了在这里死等,天一亮趁着薄雾跟着人群低调的出了城门。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离开了这里她就是女扮男装的韩灵崔了。
以后他就要隐姓埋名,代替他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未来的路如何走下去她还没考虑。
此刻她唯一的念想就是有生之年能在见到活着的百合和满意。
阴冷的小雨连绵不断,清县的衙门口,杨遇边躲雨边等着衙门的人过来开门,她想此刻的她一定很狼狈,淋湿的头发和衣服,泥泞的鞋子,跟眼前这寒酸的大门倒挺搭配。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下人懒懒散散的过来开门,杨遇表明了身份,来人半信半疑的把她迎进了房里。
等了好一会儿,陆陆续续的县丞和县尉及主薄师爷都到了,见到杨遇都惊讶她的年龄之小和瘦弱,待她拿出文书跟他们过目之后,又不得不谨慎对待,该见礼的还得见礼,再小也是领导,之后就彼此介绍了一番,恭维的话再说上一番,算是认识了。
正式上任的时间是明天,众人见领导面色疲惫,便一一告退,明日再来汇报工作。师爷姓张名雀,四十多岁的男子,偏瘦,留着小胡子,负责衙门县令的辅助工作。这会儿正带领她到休息之处,边走边大致的介绍情况,衙门有八个衙役,后院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都是上任县令留下的人员。
“平日衙门里的公务多吗?”
张师爷笑了笑,“不是很多,清县的人口虽少但是治安一直都不错,明日等大人熟悉之后就晓得啦。”
杨遇面无表情,语气不咸不淡:“日后还希望张师爷多提点提点。”
“大人客气了。”张师爷笑着施礼。
回了房里,杨遇疲惫不堪,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在床上休息了。
张师爷送到门口才离开,心中暗想,这画风不对啊,新上任的县令一不打听下属底细,二不套关系套近乎的,看上去一脸阴郁,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莫非是心思阴沉之人?
怀揣着不安,张师爷谨慎的去处理公务了,心中暗自期盼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正正经经的做公务员,杨遇平生还是头一遭,单单是熟悉工作和下属就花了将近十天的时间,紧接着结交和拜访的人又是络绎不绝,县城虽小,但本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儿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位的。这些事情搞的杨遇疲惫不堪,倒也缓解不少心头的悲痛。
县令本身的工作量并不是很大,县里若是没发生劳命伤财的大事,平日里处理一些民众的纠纷,剩下闲暇的时间还是很多的。杨遇不愿闲着,熟悉完本县的情况后,又跟着县尉周淮熟悉底下各乡镇的情况,最后把最底下的各村了解了一遍。再后来又开始看县志,在下属看来,她是个勤奋谨慎又体贴下属的好领导,在群众看来,她做的工作还是不错的,没有欺压百姓,没有结党营私,没干什么大事儿,但挺本分。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本分的工作,掩饰好自己的身份,她对自己的要求并不多。
直到入冬的时候,她依旧没什么朋友,不是结交不到,而是没心思结交。平时熟悉的就是周县尉和张师爷,也是因为公务上的事情而打交道。私底下她闲来无事开始练字,尤其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
真正的认识到做官难的时候,是她判了一个案子,本地的一富豪公子恶意打死了街上乞讨的哑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把人给抓了起来关进了牢房。但是,慢慢的,下属从县丞到典史从各个角度游说她轻判,原因是罪犯是本县首富的儿子,认识开封府衙门的谁谁谁,一句话,有钱有势呗,得罪不起。对方只是一个乞丐,而且是哑巴,不值得去得罪富家公子。
最后的最后,街头证人集体反水,罪犯咬定不认罪,杨遇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时候她想到了路施,她之前应该多像他学习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