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深深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晚上他找了她整整一晚上。
他找过了所有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没有她的身影。他最后去了那家手工的馄饨店,店主却已经收摊了。他一个人坐在那个只剩下几张桌子凳子的摊子里,绝望地坐了很久。
回想着她对乔诺做出的承诺,
"你说的话,我答应你。"
从来没有见过她那般的眼神。他之前如果何深深的家里,其实她一直在家里。只是她关了灯,一个人缩在阳台的角落里,看着他急匆匆地跑过来,又失魂落魄地离开。
她是真的心软了。听到乔诺自杀的消息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动摇了,看到乔诺紧紧攥着程澈的手臂生怕他离开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可能会退那一步,直到俞兰对她声嘶力竭地吼叫,指责她,咒骂她,她才真正做出了决定。
离开,或许是对每个人都最好的选择。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好像是一时间里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害怕因为她的存在,给任何人造成更大的伤害,无论是老何,俞兰阿姨,乔诺,还是程澈。
何深深把回学校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个礼拜。在这一个礼拜,她除了在家睡觉,就是去医院看望乔诺。
她这回是把所有的心放进了肚子里面,假装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为了和程澈错开,她每天都是一大早去医院待一会儿,给她带去早饭和水果,把病房里绿植换成新鲜的花朵,不管乔诺问她什么话,她都只是点头不语。
其他时间,她就闷在家里不说话,连饭都吃的很少,就别提零食什么的了。几天里,她瘦了一大圈,妈妈看着她心疼得来不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痛苦,而强忍着。
何深深比其他人晚回了学校一个礼拜,期间也没有和寝室的其他人联系,除了和辅导员还有班主任请假以外,她连手机都没有碰。
她在开课的前一天的晚上才到学校,没有和他们提前联系,也没有和许桐梧还有,他,告别。不让妈妈送,也没有通知老何让他去送。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从高铁站出来,自己打车到学校,生拉硬拽着爬上了四楼。
耿萝她们对猝不及防出现的何深深感到震惊。
胡子期:"深深啊!你回来啦!来抱抱!"
耿萝:"抱抱!举高高!我的小心肝儿,你寒假怎么瘦了那么多?!天哪,你看我,都胖了一圈了!"
高岚依:"死女人,怎么不和我们联系?害我们担心死了。"
何深深没有精力再去和她们解释那么多了,只好微笑着,和她们每个人都用力地拥抱了一下,以示抱歉。对于她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她都没有回答。她们也没有追问下去,就放她去收拾东西了。
本来她的东西也不多,所以三两下就收拾好了。结果当她洗漱完,一个人在阳台上晾完衣服以后,却靠在阳台的墙壁上久久没有回去。
她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就用光了,无力地软摊下来。用尽了力气去伪装自己没事,她现在很累很无力,她又想起那天晚上许桐梧敲开她家的门以后对她说的话。
那天是她决定放弃的第二天。她只知道那天乔诺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他出现在医院里。
许桐梧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来敲她家的门的,她很生气。那时候何妈妈已经睡觉了,被密集砸门声吓得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许桐梧杀进来就直奔何深深的房间,一把把她从床上扯起来。
"你给我起来!何深深,别给我装死!你给我起来!
你告诉我,和乔诺说那话是什么意思!程澈都告诉我了,什么叫'她说的事情你会答应'?她说什么了她?!她想让你干什么?!"
许桐梧简直暴怒啊。
何深深被骂蒙了,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心情被弄得一团糟。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被打乱了。
"你说话啊你,何深深!你知道程澈因为这件事有多难过吗?他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居然在我面前哭的跟孩子似的。以前我不知道,他居然把你看的那么重要……"
许桐梧从一开始的破口大骂,到平静地无力地坐在床上和她说话,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早上程澈来她家里找她,叫她帮忙找何深深,他想见到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许桐梧看他的样子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只好一直跟着他。到最后还被他硬拉着去吃饭了,结果他疯了一样点了很多酒,一个劲地猛灌。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当着她的面喝醉了,居然、居然看到他真的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桐梧,别说了,我真的不想再多解释什么了,我和他,可能就这样了。"
"什么叫就这样?就什么样啊?你和程澈明明很好很正常,为什么要就这样?你别不说话啊,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我…我对不起他,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乔诺去死啊!我做不到!"
她有史以来第三次,在她面前哭了出来。难掩的伤心欲绝,让许桐梧看得都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了。
她真的很心痛。所以她那么困难地好不容易把逼自己做出决定,又放平了心态去照顾乔诺,那个伤疤是硬被她掩盖起来的,那时,许桐梧又好生生地给她翻了出来。
她真的不要再揭一次了。
她忘了后来许桐梧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记得她拥抱了她,问她,"你真的要放弃小澈子吗?"
她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但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许桐梧那时候看她的眼神。失望,是彻骨的失望。
"深深,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高岚依刷了牙洗了脸出来看她,其实她们早就猜到何深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她强撑着不告诉她们,她们也不好多嘴,所以格外小心她的一举一动。
外面很黑很黑,冷冷的风从阳台上吹过,打在她的脸上,原本只有几根散落的头发就跟梅超风一样在风中散开来,打在脸上还有些生疼,她却没有感觉似的紧锁着眉头,盯着远方毫无尽头的黑暗。
"唉。"
她极为沉重得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一脸忧心的岚依。
"我没事,就是有些感慨。"她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不想影响她们的心情,所以一开始她不打算说,那现在她也不会说。
"放心啦,回去睡觉吧。"
她还是和前几天一样,失眠。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她才勉强地闭一会儿眼睛。然后在六七点钟的时候又被噩梦惊醒。如此一般的夜晚,已经持续了两个礼拜了。
高岚依一早上醒来就看到坐在床上发呆的何深深,被吓了一跳。
第一天上课何深深就被专业课老师点名了,因为她趴着睡着了。好几天没睡觉,她倒是睡得不着痕迹。然后,不管耿萝怎么戳她她都不肯醒过来,于是那位新的汉语言的阅读老师就华丽丽地点了她的名字,三个班一起上的大课,她何深深又一战成名了。因为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师揪着她第一节课就睡觉的事情说她不尊重课堂不尊重他,而她,在这个老师发脾气的时候还在打哈欠。最终的结果是,她在新学期的第一节课就被赶了出去。
何深深倒是不介意,她无心在课堂上,这种困炸天的时候,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晚上总是胡思乱想,想起寒假里那些不美好或者说惊悚的日夜,所以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好不容易身体熬不住了,昏昏欲睡的时候,她才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能睡着就行。
"深深师妹?你怎么回事,怎么会被罚站?"
江风眠的上课向来都是迟到的,即使是第一节课他也不会有例外。然后就就很恰好地看到了在门口罚站还眯着眼的何深深。
"我就是困了,被挤兑出来了。"她其实更喜欢在外面睡觉,清净很多。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风眠一向敏锐,看她脸色和状态就知道,在他离开后,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您就别瞎担心了,赶紧去上课呢吧!"
故作轻松并不简单,何深深最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件事,好像自己告诉自己没事就可以真的没事一样。她以为可以瞒过所有人的。只是有些事,纸包不住火。
下课后胡子期说要给她接风,一起去新开的外婆小厨吃饭,何深深本想拒绝,却拗不过众人的撒娇请求,不想扫了她们的兴致,还是去了。饭桌上谁也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提到这些不开心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何深深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吃完饭,她觉得心情稍微好受些了,又不那么好受,就提出要去ktv唱歌。
她的室友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心底里也为她开心,以为她是心情好起来了,才要去尽兴一番。到了ktv才知道她不过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一口气点了一扎啤酒,这对平时滴酒不沾的何深深来说可是头一遭。
ktv是个混乱的地方,出了包厢的门就可以听到其他包间里的撕心裂肺或者曼妙的歌声。小包间里只有同寝室的四个人,何深深开了酒就直接对着酒瓶子喝。"来来来,大家一起喝。"
她招呼其他人喝酒,回头却发现她们仨都盯着她不放。她的脸已经有些泛红了,"你们干嘛都盯着我啊,平时不都是你们催着我喝吗?今天怎么都跟小姑娘似得。"
"深深,你喝吧,我们陪你!"高岚依知道这时候最好就是什么都不问,陪她喝酒陪她一起难过,才是作为朋友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