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诺约何深深来医院晒太阳,显然是有其他的话要说,而且一定是不一般的话。下午的太阳不太明媚,弱弱的,有些苍白,风还是有点冷意。
她特意去买了两杯热奶茶——一杯乌龙奶盖一杯原味奶茶,一起带到了医院里。
乔诺已经在病房里等着了,因为腿上还有些伤,她本身的身子骨又弱,所以俞兰给她准备了轮子,腿上盖上了厚厚的毛毯。
"小诺,是我。"她把奶茶放到了她的手里,"天冷,喝热的舒服。"
俞兰从她身边冷冷地走过,"哼"了一声以表示她对她的不欢迎。
"别介意我妈的话,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乔诺听见了那声冷哼,还是伸出手来四处乱摸,想抓住些能依靠的东西。何深深赶紧把手臂放在了她的手下。
"走吧,我带你出去晒太阳。"她推起了轮椅,将自己的奶茶扔进了垃圾桶里,慢慢地推她出了病房。
外面的阳光虽然惨淡,却还留有温度。医院的小公园里,冬天也没有什么枯枝败叶,灌木丛也凋落得差不多。只有很少很少的一些草芽儿从坚硬的冻土里冒出来,倒也算是有了一丝新绿的生气。
乔诺很久没有出来晒晒太阳了,出了住院部大楼的那一刻,她伸出了手,向着热源招手,感受那一刻,难得的温暖与温柔。
"深深姐,今天的太阳美吗?感觉,很暖。"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久违了的甜美,"可惜,我可能这辈子也看不到了。"
何深深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也只好没说什么,继续推着他慢慢地在院子里逛了起来。
"今天几号了?"她突然发问,神思在游离。
"2月28了。"
"是不是就要开学了?"乔诺呆滞地朝着远方,没有任何表情。
何深深语气很平淡,她怕太多的情绪都是错误,都可能会给乔诺和自己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嗯。"
她现在对乔诺,却变得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回答变得极为精简。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学校。"乔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惜,以后我可能再也不能做我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了。"
"小诺,你找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何深深实在是听不下了,这些哀怨和无形的指责,虽然是她应该承受的,却明知这事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为了告诉她,接下来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推着轮椅来到公园最僻静的角落里,太阳依旧不冷不热地,像个冰块脸。远处是冬季的余寒的凌霄下被压弯了的枝桠,偶尔也还是有几声凄凉的鸦叫。
"深深姐,你是聪明人。"她的语气有点沉重,带着一股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老成。
她将手轻放在毛毯上,空洞的眼神循着鸟叫声望去,小小年纪却像是历经了人生的大悲大喜一般,在何深深眼里竟是种别样的陌生。也难怪,她的确刚从鬼门关回来,又是一遭无法想象的打击打在她的心头,任谁都会在心智和心境上发生极大的变化。
"我承认,当时并不是为了想着救你,才冲出去的。但是无论如何,是你害的我们三个都受了伤,害我没了眼睛……还程澈不得不答应陪着我。"她说的话很诚实,也很残忍。在外人看来,她是个心底善良的好妹妹,看见只有法律关系的姐姐遇到危险,也好不犹豫地替她挡了下来,殊不知她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心尖儿上的人。"我救了你,这是你欠我的,你总该还给我。"
何深深一直没有说话的打算,她想听听她说的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或者说,她并不觉得乔诺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我喜欢程澈,这件事我从不否认。原本我以为,我不该介入你们的,我那天去找你,也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打扰你们两个。可是,谁知道这些放弃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出了这件事。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除了黑,就是黑。可是我脑子里的第一件事,不是自己看不见的事实,而是他有没有出什么事。我知道我自己完了,算是这辈子可能都要栽在他手里了。"
乔诺一个人静静地说着,仿佛要与这个世界隔离一般。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我整个天空都要塌了。没有眼睛,我该怎么办?我不能上学了,也不能弹钢琴了,从此,我爱的人长什么样我都看不见了。
我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件事情。我痛苦极了,只觉得未来都是一片惨兮兮的黑暗。直到,程澈来了。他拍着我背安慰我,把肩膀借给我靠,我觉得他就像我的灯塔一样,他在我身边支撑着我活下去。"
她有些激动,说起他的时候脸上像是真的在黑暗中匍匐前行了许久终于看到一缕光芒的神色。是绝望孤独中终于摸到了希望的神色。
听到这里,何深深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可是你知道,阿澈只是因为责任,他对你没有感情。"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没有感情,那算得了什么呢?何深深一直是这样想的,她是典型的唯心主义者,认为在两个人的相处关系中,能够维系的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感情二字。这是她从她父母的婚姻中,认识到的最深刻的一件事。
"我不在乎。而且我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能让他待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心甘情愿的陪在我身边的。"她只能这样相信,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看到她的闪光点,然后像爱何深深一样爱上她,无论她有没有眼睛或者丢了什么其他的东西,只要,他能够陪着自己。
一个人的固执,是最无法化解无法理解的。乔诺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已经变得陌生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已经近乎冰冷,却还是很平静。可能没有情绪才是最大的无奈和不安吧。
"深深姐,我知道这么说对你来说不公平。可是给了你公平,谁又给我公平呢?我真的舍不得放下他,现如今我也离不开他了。没有他在我身边,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我这幅样子,对别人而言只是个大包袱而已,谁又会喜欢我呢?可是你不一样,你不是只有程澈一个人,你还有很多人排着队等着照顾你你喜欢你。你就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何深深听着话听的讽刺,如果你都舍不得放下,那我又怎么可能放下。纵使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她,她的眼里也就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我求求你,深深姐。就当是报答我,把他让给我,可不可以?"何深深几近乞求,情绪激动起来,就想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何深深一下子没看住,她就往地上摔了出去。
她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想不到乔诺居然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臂,坐在地上乞求,"深深姐,我真的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我求求你……"她的眼泪像是积蓄了很久了,一下子如大坝决堤一样冲了下来。
如果她是个男人,一定非常非常同情她,早就被收服了。
"小诺,你救了我们,我真的很感谢你。可是这件事,我真的也是不能答应你,程澈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什么事情都比不上。"
她将她拉起来,扶回轮椅里,又将她的毯子盖好,"我送你回去吧。"
乔诺的脸色又暗了下来,面如死灰般任由她怎么摆弄。她知道,只要何深深不放手,她永远也不能完完全全地占有他。
何深深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又揪在了一起。脚上像是绑了千斤重的铁块一样沉重。
她看到医院的大门口,有立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定时放映着一些实时的资信。
"2017年2月28日,星期五。晴转多云。"
又快开学了,不知道前路还有多久,还要怎么走。新的学期,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吧?
但是她总觉,一切不会如她所愿。多事之秋的时候,她总是能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一个生命的流逝进行时。
何深深回家还不到三个小时,接到江风眠已经到了b市的电话,又被老妈抓着问了一大堆,对着手机发了几分钟呆,刚刚有些困意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令她意外的是,打电话来的是程澈,昨天还在和她闹别扭的她全心全意喜欢着的阿澈。她以为他是来和好的,总算是知道先来低头认错了,心情突然大好,就连声音都变得雀跃了。
"喂?你找我,是……"
"深深,快来医院。乔诺、乔诺……"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紧接着就是程澈匆匆忙忙的声音。
"乔诺,乔诺怎么了?!"她好像预知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自杀了!"
乔诺,自杀了?!
一个炸弹在她的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来。她…怎么会这么想不开?难道是因为下午她说的话吗?难道真的为了程澈眼睛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深深!深深!"程澈是俞兰的电话叫过来的,知道消息后立刻打了电话给她,"快,我们快去医院!"
她怔怔地挂了电话,一个人坐在床上坐了很久,腿上几乎麻痹了,她才慢慢地缓过来。她,现在该去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