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照片上的人,还有,那些很可怕的药,很可怕的东西。
他过去到底是怎么样的,又发生了什么?
叶禾索性掀开被子,下楼。
客厅的灯还亮着,苏菲娜打扫完毕,并未睡。
“叶小姐,你生着病应该多穿一点,这穿么少小心又要着凉。”她给她披上一件毯子,“怎么下来了,没有睡觉吗?”
叶禾张张嘴,那句话就在嘴边,可她却莫名其妙地下咽。
苏菲娜迷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直觉告诉叶禾,即便是苏菲娜,也不一定会真的会告诉她的,准确的说,别墅里所有人的人,对那些事情的态度皆是模糊。
于是,她撒了个谎,她说,她的胸口有些疼,大概是因为那个刺青。
苏菲娜顿了一下,“该不会是过敏或者发炎?我去叫医生来吧....”
说罢,她已着手去安排。
叶禾有些慌,但表面却依然装作镇定,“我想见见那个纹身师,这个是她纹的,她应该是会负责的吧。”
苏菲娜恍然点了点头,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毕竟问题出在纹身上,直接咨询纹身师会方便很多。
黎末小姐,那是一个类似危险物品,易燃易爆的女孩子,非常有个性,苏菲娜和她的接触并不多,只知道她大概算得上是陆少为数不多的朋友。
“这倒是也可以,不过这么晚了,她兴许是不会过来的。”
叶禾咬咬唇,她真的很想见她一面,但她也知道如果坚持会显得很反常,于是,她装作不在意地说,“没有关系的,我可以要一下她的联系方式吗?我过会儿自己问她就好啦。打个电话或者发短信都可以的...不过好像是会打扰人家休息诶....那就明天再说也可以哎。”
她手紧紧攥在背后,密密麻麻渗出了汗,而她的表演却好像难得趋近于完美,没有令人察觉出来的缝隙,哪怕苏菲娜再敏锐,再人精,她也没有怀疑。
大概三分钟以后,她给叶禾一张名片。
“陆小姐有一家自己的工作室,我对她的了解也不多,只晓得她任何方面都很不同寻常,你看,哪个女孩子会当纹身师呢...但她好像很喜欢。”
叶禾点了点头,她拿着名片,和苏菲娜说了一句晚安,然后上楼。
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
可锁上门的那一瞬间,叶禾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心其实全都是汗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紧张,那么害怕。
私底下和黎末联系,陆齐言一定不会高兴的,她其实冒着很大的风险,去做可能会惹他生气的事。
但叶禾握紧了拳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给了她勇气。
她就是想知道,想知道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于是,她直接给黎末发了条短信。
“你是黎末对吗,我想问你几件事。”
打字的时候,屏幕好像怎么都不灵光了,因为手指上都是汗水。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叶禾静静等待。
她又在脑海里组织了很多语言,比如...到底要问她什么事,又要怎么样开口..
乱糟糟的,堵在了脑子里。
十分钟以后,消息提示音响了一下。
“...你是叶禾那个小孩儿对吧。”
恍若头顶蔓延开一道闪电,一击即中。
叶禾咽了咽嗓子,她和陆齐言一定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在某一方面,向来都准确得可怕。
“我是叶禾。”
她只能承认,“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不是当面的询问都算不礼貌哦,我有不回答的权利。”
然后,黎末又发过来一条信息,狡猾又狡黠。
叶禾咬咬牙,僵了一会儿,仿佛如下定决心一般,“那我就去找你。”
“现在?哈哈,别开玩笑。”
她似乎都能想象黎末发笑的样子。
“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有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
“关于陆齐言吗?”
.......
“是。”
“well,那我可能要做好被他掐死的准备。不过....我不怕他。”
“所以,你会回答我的是吗?”
“你猜。”
“名片上的地址是你的工作室吗,我去找你。”
“别来,我不在。”
“那你是在家里?”
“我在地下酒吧,小妹妹,你确定要来?”
“我....”叶禾看了一眼窗外的天,黑沉沉一片,甚至连月光都没有。
地下酒吧,那样聚集的应该都是乱七八糟的人吧...她想起以前电视里看到过的场景,乌烟瘴气,是非糜乱。
可是,她还是将一个“好”字发了出去。
“你还真是令我想不到....来吧...如果你不担心陆齐言把你弄死的话。”
然后,黎末发过来一个定位,“到了告诉我,我在门口等你。”
叶禾将手机收了起来,心脏“砰砰砰”,一声重过一声。
现在将近晚上十一点,客厅的灯已经熄灭,别墅里的人差不多都去休息,空荡荡的,陷入很清冷的幽暗。而陆齐言...他要么就会回来得更晚,要么就是不会回来了。
叶禾悄悄下楼,脚步轻缓,无声无息。
她打开厚重的大门,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吹得她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门被关上,叶禾闭上眼,沉了一口气,好了,现在她已经出来了,她要去找黎末。
地下酒吧在一条很出名的马路上,所谓出名,自然是出了名的乱,鱼龙混杂,红粉笙歌。
叶禾拦了一辆出租车,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就到了黎末所发的位置,而她对这条街的第一印象,竟生一种时光穿梭了一个世纪之久的古老感觉,仿佛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纸醉金迷。
招牌复古,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明明灭灭。
酒吧的名字叫兰坊,路灯下慵懒地倚着一个魅惑的身影。
黎末。
她依然是那张妖艳的脸,妆容极盛,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烟,半眯着眸子,对叶禾吐出一个缭绕的烟圈。
这个女生,穿得很严实,不施任何粉黛,与这片昏乱格格不入。
“这么快就来了,背着陆齐言?”
叶禾咬唇,点了点头,夜间的气温很低,吹在人身上凉飕飕,很冷。
黎末的布料却少得可怜,她像一朵盛开的妖姬,妙曼有致,她上下瞥了她一眼,“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来这种地方,小妹妹,你一点都不适合这里。”
叶禾的不安肉眼可见,她四处张望了一下,酒吧,赌坊,形形色色的高级会所...赌钱的赌车的...
很不好。
浓妆艳抹的女人,扭着风情万种的步子,迎面又经过几个纹着大花臂的光头,他们光着上半身,露出壮硕的身肌。
黎末笑了笑,明明都害怕得要命,还硬着头皮,她将那份恐惧尽收眼底,然后对着叶禾伸出了手,“走吧。”
光线交错,变幻迷乱,四处都是嘈杂的人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烟味..还有,似有若无的,关于金钱的味道。
进了兰坊,又恍若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鼓点爆裂,酒杯碰撞,华光迷离,喧嚣疯狂的男女们,在舞池之中,互相缠绕在一起,乱到一种极致,下一秒仿佛快要失控。卷携着洪水猛兽般的狂躁,压抑了许久,人性之野终于得到了释放,玻璃酒杯里是五光十色的液体,于唇齿之间,宣泄寂寞。
叶禾却在这里见到了很多眼熟的影子。
比如,那些站在角落里的黑衣保镖....
“事实上,你是这里最安全,又最不安全的人。”黎末转过身,随着音乐扭动了一下杨柳腰肢。
她是笑着和她说的,可叶禾却更加不安起来,她从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这整条街的产业之所以没有被一锅端了,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
哪有酒吧场所是完全没有势力的呢?只关乎更深、更复杂的一层网罢了。而兰坊这片做得那么大,是远近闻名的红灯危险区,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就是太难根除,会牵扯太多惹不起的人。
“你知道兰坊背后的人是谁吗?”
黎末凑近,薄荷味的香烟萦绕在鼻尖,一圈一圈的彩色光晕照在她的脸上,仿佛为她戴上了面纱,愈发神秘得像个妖精。
叶禾摇头,她从进来的那一刻到现在,身体都绷得笔直,很警惕,很戒备,丝毫不敢放松。
黎末越是见这个小女孩这样,越是想笑。
她压低了嗓音,在她的耳边喘着甜腻的气息,“是陆齐言。”
陆齐言是兰坊的背后老板,这一整条街都是他的产业。
“这里最大的混混,就是陆齐言。”
然后黎末笑得更大声了,艳红的唇在灯光的照耀下似乎变了色。叶禾的反应很让她满意,她果然像是一张听到了鬼故事的神情。
叶禾的手很不自然地攥着衣服的一角,她的表情和周遭一片彩色旖旎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而黎末只是看着她笑。
难怪,她会觉得那些保镖很眼熟,他们好似复制粘贴出来的存在,基本上和陆宅是差不多的,只除了一些细微的区别。
“这里确实玩得很疯,但一般不会有人闹事。”黎末对着叶禾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所以你大可以放开一些,没人敢随便动你。”
“来,我们一起跳。”她扭动得幅度加大了几分,动作夸张,又随意聊起散乱的长发,眼波勾人至极,像是一只野猫。
叶禾的脸色是说不出来的僵硬,“我不会跳。”
她想要拒绝,却直接被她拉入了舞池,在喧闹人群之中劈开了一条狭窄的甬道,黎末在她身边似有若无地略过,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划过过女生单薄的小肩,浆果色的指甲油分外艳丽鬼魅。
“跳啊...来,跟着我的节奏。”
叶禾硬着头皮,被迫被女人带入音乐...那音乐狂野又疯狂,仿佛看见千万只野兽奔涌而来,夹杂着压抑已久的低鸣咆哮。
叶禾却笨拙而机械,她几乎都快哭了,而黎末捂着嘴,笑得很大声,“小朋友,你真可爱,难怪陆齐言要把你看得死死的。”
她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昳丽成谜。
黎末没有再强迫一个不会跳舞的人跳舞,她兀自享受着音乐,在舞池之中摇曳着,魅惑的,疯狂的,好似沙漠里盛开了一朵鲜艳的花,永远不会枯萎。
她不知道跳了多久,才想起来在一旁有个叶禾。
“你来找我好像是有什么事来着对吧?”黎末故作出一幅勉强记起的模样,女生果然有些着急,现在将近凌晨一点。
她还没有那么晚,一个人溜出来过,别说是陆齐言,任何普通学生的家长都不会允许的,而叶禾却胆子大到单枪匹马去酒吧。
发泄过瘾,却分外畅快。
“找个包间说。”
叶禾松了一口气。
包间在酒吧二楼,楼梯口还守了两个黑衣保镖,而黎末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别担心,这些人不认得你,把你当做来这里玩的顾客。”
可是酒吧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职业保镖?
黎末一眼就看出了叶禾的疑惑,“陆齐言不怎么管这一片,只是负责投资赚钱,但他也不喜欢自己的地盘被砸场子,尤其是兰坊的姑娘妈妈们要是不听话,惹到了乱七八糟的人,会很麻烦的。”
“什么是....姑娘妈妈....”
女人听罢,挑起几分好笑的眉,线条流畅又纤细的双手抱于胸前,纹着很令人眼花缭乱的纹身。
“小朋友不要问这些。”
有钱人玩的世界谁会懂?
走廊尽头是贵宾包厢,豪华而空旷,可现在却只有两个人。
黎末将门关上,往沙发上慵懒一靠,点了个烟,先抽了几口,才对叶禾说,“你想问我关于陆齐言的什么事?”
她的胸腔沉了沉,“你和他,应该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吧。”
这个问题,其实连黎末自己也没有仔细想过,但说起来,确实是这样,认识了很久。
“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翘着一双漂亮修长的美腿,她漫不经心地抖了抖烟灰。
叶禾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陆齐言,他抽烟的时候,也喜欢这般散漫慵懒,却很贪恋烟草的味道。
抽烟的模样,仿佛是一个带着极大吸引力的潘多拉魔盒,让人不敢靠近,却又好奇。
“你肯定知道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所以这就是你大晚上偷溜出来找我的原因?”黎末一语中的,“陆齐言自己不告诉你,于是你不知道从哪里要来了我的联系方式,跑到兰坊。”
叶禾点头,她猜中,而且一点都不差。
她犹豫着,然后从双肩包里将照片拿来出来,一张一张,摊在玻璃茶几上,黎末的目光落下,手中的烟微顿。
“这个,是乔启年,这个,是陆齐言,那么这个——”手指指向另外一个眉眼精致的少年,叶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是谁呢?”
“我不知道,大概是他的弟弟吧。”
叶禾不知黎末到底是不是在骗她,但好像,她没有在撒谎,一个人面具戴久了,会将自己活成面具的样子,但眼神是遮掩不了的。
“陆齐言有弟弟吗?”
或多或少,叶禾知道了另外一个信息。
黎末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态度很含糊,“好像是有的,而且这个弟弟对他来说,还挺重要。”
“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黎末的回答很简洁明了,却并不是叶禾想听到的那种,“他的私事我不大清楚,你不如问点别的。”
“陆齐言的身上,有好多伤。”手指又忍不住有几分冰凉地蜷缩起来,“你和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陆齐言身上有伤,一点都不稀奇。
“知道为什么我会纹身吗?”黎末却问她,“我从前,身上干干净净的,从来没有这些东西。”
她所说的“这些东西”,是指胸前,锁骨,手臂,上面的图案...骷髅,Satan,以及地狱里的熊熊烈火。
叶禾不会知道,她怎么可能会知道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
“因为我和陆齐言一样,我们的身上都有很多很多的伤。”
“有一些是被打的,有一些,大概是他自己弄伤的。”黎末的口吻淡薄,仿佛在谈及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但眸子底下那一抹张扬妖艳的混沌却渐渐暗淡下去,甚至变得有几分纯澈。
叶禾说不出话来。
他们?他们发生过什么。
“不过我比陆齐言要好一些,至少我还没有扭曲到喜欢自残...我不不过是用纹身遮掩掉那些丑陋的伤疤而已。”
说完,黎末又换了一个妩媚至极的姿势看着叶禾,“怎么,是不是很惊讶?”
何止惊讶,她的灵魂好像都被抽离开来,自残...叶禾想到了陆齐言卧室里的针筒,小刀,绳索...
她哽咽住,组织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因为被别人伤害过,所以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极端又恶心的感觉,不是彻底走出来痊愈,就是走向另外一个自我毁灭的境地。
但是黎末没有说,叶禾不会明白的。
“你一定不知道陆齐言十七八岁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那一会儿陆氏出了资金问题,陷入了很严重的金融危机,而他父亲在从美国回来的路上死于人为车祸,于是那些早就对陆氏觊觎已久的人趁虚而入,几乎将整个集团一锅端得彻底,后来她母亲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