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千名黑甲玄兵的护卫下,突厥公主和大周使团终于踏上了去往安东都护府的回归之路。
劫后余生的每个人都欣喜若狂,再也不会遭遇非人般的痛苦。
除了少数几个有心事的人。
例如说,徐老翁。
徐老翁偷偷找上了守真道长。
“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老翁,请讲。”守真身边无人。
“小老儿想求道长一件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小老儿和孙子两个人都死于沙漠里?”
守真不解其意,问道:“徐老翁,你这是……?”
“小老儿当了一辈子兵,做了一辈子的饭,受苦受累已经习惯,却不想自己的孙子也这么苦一辈子。正好遇到草原一行,小老儿曾好几次想过就这么离开,但又不想孙子成为契丹人的奴隶。”
守真马上明白了徐老翁的意思,他沉思起来。
“你等我两日,容我给你想一个万全的法子。”守真左手转动着流珠。
徐老翁阅历比其他人丰富,看出守真是真心想帮他,放心而去。
守真想了半天关于府兵制的漏洞,觉得这种事情还得找郢国公薛崇简,只要薛崇简能够遮掩下此事,上报阵亡名单里有徐老翁的名字就好办,一千多人仅剩不足百人,操作空间挺大的。
不过,当他找上薛崇简的时候,薛崇简却说:“名单好办,问题是幸存下来这么多火兵,一旦论功行赏,相互说起来的时候,就会问起徐老翁,毕竟,他是火兵里的长官。”
守真喟然,这事还真不好办。
武延秀骑马从后面凑了上来,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守真便说出了此事。
武延秀笑道:“这怎么可能?即便你将他添到阵亡名单里去,他之后的身份呢?每去一处城池都要验证身份,他能去哪里?如果回归老家的话,肯定会被街坊邻里举报。”
守真更是烦心,没想到这么麻烦。
到了晚上,他找上了一脸期待的徐老翁,旁边是徐长明。
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他将种种细节和难点都讲给徐老翁。
徐老翁这才明白自己将事情想简单了,本想着凭借一技之长给大户人家做饭来养活爷孙二人。
“身份……户籍……”
徐长明突然说道:“我们可以改成奴籍,做道长的杂役,不就有身份了吗?”
徐老翁本是良籍,如果改成奴籍,那可就是成为奴婢之流,除非其主人愿意缴纳一笔不菲的费用,才能将奴籍改回良籍,不然的话,徐长明生出的子嗣将也是奴籍,生生世世为奴籍。
这种事情守真无法做出决定,事关他人的命运。
徐老翁那双粗糙的大手在徐长明的头上摩挲,犹豫不决,说道:“道长,小老儿再想想其他办法。”
守真倒是没什么,“事关数代子嗣命运,你们再考虑考虑。”
这边刚完事,他回来就听清风说,阿史那果儿病了。
阿史那果儿是突厥公主,背负着突厥和大周和亲结盟的重任,她历经重重困难从契丹骑兵之下逃了出来,绝对不能在回归的路上出状况。
一行人在安东都护府休整了一个月,只为公主的病情转好。
此时,安东都护府的最高长官乃是唐休璟。
唐休璟,曾任太子右庶子,是太子李显的左膀右臂,已经七十九岁高龄。
长安四年(公元704年),宰相韦安石上表弹劾张易之、张昌宗。
圣神皇帝武曌命唐休璟调查此事,却被二张兄弟反过来诬陷。
这时,契丹叛乱,截杀突厥公主和大周使团。
圣神皇帝武曌纵容二张兄弟,却也不想伤害忠良,便将唐休璟调离京城。
唐休璟再次担任夏官尚书(兵部尚书),并兼任检校幽营等州都督、安东都护。(检校是代理的意思)
唐休璟临行前,对皇太子李显道:“张易之兄弟依恃恩宠,有不臣之心,日后必将作乱,您应加以防备。”
此时,他在安东都护府见到了突厥公主和大周使团的幸存之人,极为重视,决不能坏了太子李显的名声。
唐休璟接见了郢国公薛崇简和淮阳郡王武延秀之后,始知全部的经过,连夜以公文的形式发报于神都洛阳。
对待突厥公主的病情更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怠慢。
突厥公主阿史那果儿是病了,但绝对没有一病就病上一个月的程度,她在跟所有的人怄气,包括武延秀。
特别是看不惯众人一副大功告成的喜气洋洋之意。
每个人都在想着论功行赏、升官发财的美梦,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她是否开心,是否真的愿意嫁到神都洛阳。
没有人在乎她,只拿她当做一个功勋,将她保护起来,就像是在笼子里关了一只画眉鸟或金丝雀。
她的心里最是恨武延秀。
自己都马上嫁入皇族李氏,武延秀居然一点态度都没有。
虽然说,武延秀表态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但至少应该有一个态度吧?毕竟六年的青春一起走过!
阿史那果儿没有等来武延秀的表态。
只等来了一张沉默不语的表情。
谁也不知道武延秀心中所想。
武延秀的内心痛苦无比,却找不到人倾诉。
十四岁之前,他是神都洛阳最嚣张的皇族纨绔,父亲离着太子之位的座椅只差一根寒毛的距离。
如果魏王武承嗣继承了大周王朝,他就是天下第一的亲王。
除了大哥武延基之外,没有人敢跟他平起平坐。
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此尊宠,谁与争锋?
十四岁那年,他被父亲说服,准备迎娶突厥公主,掌握突厥的兵力,蓄势待发,为父亲和大哥造势,施压皇族李氏。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却主动进入了虎穴,成位了待宰的羔羊。
六年里,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突厥语,突厥歌,胡旋舞,更是学得吹奏胡笳,与公主一起“琴瑟”和鸣。
当他得知自己能够离开黑沙南庭的时候,曾偷偷掉过眼泪,那是激动的眼泪,那是等待了六年的眼泪。
从黑沙南庭出发的时候,他的心里有阵阵的兴奋和淡淡的不舍。
到了草原逃亡之行的时候,他才慢慢的体会到了一种哀愁。
那是一种对六年青春告别的哀愁,对青梅竹马离去的哀愁。
逐渐在内心里回想起这六年中,是果儿陪伴着他一起成长,一起打闹,一起吵架,虽然他从未还过嘴,从未敢反驳过。
说是隐忍的六年,早已将他塑造成了一个爱藏心事的性格,六年里,他早已习惯了果儿的娇蛮,习惯了果儿的任性。
说得夸张一点,如果一天里果儿没有跟他发过脾气,他竟然有些觉得不太正常,好像这一天白过了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