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颠之上,整个九重天的天空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黑布。高台之下,仙气迷蒙,各路神仙无不仰头,注视着高台之上白衣胜雪的小孩。
几声闷雷响过之后,阴云很快散去,天穹之下,一个样貌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一步一步从台上走下。仍是一袭白衣胜雪,只是男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台下一片喝彩,赞扬之声此起彼伏:
“三百岁飞升上神,不愧是太子殿下!”
“那可不是嘛,一出生即为神胎,要知道,多少资质不好的小仙修炼万年都修不成神。”
“这‘神界天资最高者’果然当之无愧!”
“有太子殿下在此,他日我神界定能彻底铲除魔界!”
“……”
台下嘈杂着一片。白衣的男孩一步一步往下走着,没有哭,也没有笑,脸上有着的,只有不同于这个年龄的稳重。
赞扬之声络绎不绝,所有神都在庆贺,庆贺他成为神界有史以来年级最小的上神。他们都只看到了他表面的辉煌,却没有谁注意到他隐在衣袖之下,那只刚刚用来抵挡天雷的手,早已血肉模糊。
五彩的祥云高挂天际,庆贺的宴会才刚刚开始,宴会的主角却早已离场。
天池之畔,暗香浮动,小男孩坐在树下,白色的衣裳与四周飘渺的云烟融为一体。右手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此刻仍然在淌血。他闭着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任由血液流淌着,淌入无边的天池中,被吹冲淡得看不出原来的血色。
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他睁了睁眼睛,看见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女孩追逐着蝴蝶向这边过来。他不曾见过这个女孩,这神界的神啊仙啊多的是,他也没心思一个一个见,便索性又闭上了眼睛。
但就她这一身红衣,以及这衣服上绣着的百鸟图案,他倒是记得凤族有个这么大的小公主,名唤知画,想必就是来人了。
女孩追着蝴蝶朝他这边过来,轻巧地一跃,整个人扑在地上,两手却合得紧紧的,生怕手中的蝴蝶会趁机溜走。
她正要从地上起来,一抬头便看见了几步外的小男孩。九重天柔和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他的脸却白得骇人,连一丁点儿血色都没有。
可纵使如此,日影斑驳中,他还是美得那样不真实。
她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连手中的蝴蝶飞走了都没有察觉。
终于意识到什么,她用袖子擦了擦鼻血,一个人小声自言自语着:
“我娘教我什么来着?啊对了,看见美男要主动出击,不然会被别人捷足先登。对对对,这么好看一定要搞到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个人琢磨了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
“他们都在庆祝太子殿下飞升上神,你怎么不去啊?”她问了一句,见他仍然闭着眼睛不说话,以为他睡着了,便踮着脚,又朝他靠近了些。
看着挺瘦的,不知道直接敲晕用麻袋扛走行不行?
她这样想着,那白衣男孩也终于开口说话了。
“滚。”
语气无喜无忧,没有掺杂一丝情感。
“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张口就让人滚?我爹爹说那样很没礼貌的。没人告诉你对女孩子要温柔点吗?”她两手叉腰,语气有些稚嫩,却全然没有一种示弱的姿态。“还有,你害我把蝴蝶都放跑了,你说怎么办?”
“真是烦人……”他抬起右手,正欲施法让她离开,眼前的女孩却突然大叫了一声,继而握住了他的手。
他一惊,欲将手抽回,却被她牢牢抓住,偏偏用力点便疼得厉害,只能任由她去了。
“你怎么受伤了?”她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方绣花的手帕企图为他包扎。奈何手帕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急了,又在身上找了好久,才找到一瓶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地倒在了他手上。谁知伤口不但没有止血,反而流血流得更厉害了。
“你刚刚倒的是什么?”他问。语气还是没有一丝感情。
“金疮药啊……为什么在你这儿没有用……对不起……”她低头说着,语气中满是自责与焦虑。有几滴液体滴到他手背上,他愣了愣,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问:
“又不是你手上,你哭什么?”语气却平和了许多。
“可是……你会疼啊……”她低着头,头发垂落下来,雪白的脖子上露出一颗红色的小痣。
他又愣了愣,见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便用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暗自施了个障眼法。见原本血肉模糊的右手很快“恢复如初”,她擦了擦眼泪,马上破泣而笑。
“好……好了?”
“嗯。”他点了点头,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谢谢……”
“你还疼不疼啊?”她又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明明刚刚还伤得那么严重,怎么现在就好了……你一定还很疼的对不对?”
他摇了摇头,道:“是你的药有用。”
风吹得他白衣轻轻飘扬,幻象之下,他的伤口仍然流淌着鲜红的血液。明明身上还是那么疼,可不知为何,他却感觉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涌入心中,那样温暖。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仿佛就是这世间最好的药,能治愈他的一切痛苦。
他忍着痛站起来,脸上仍然是毫无表情,好像永远不会痛一般。浮光迷离中,白衣的男孩慢慢抬起右手,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凝聚于掌心。紧接着,有蝴蝶从远处飞来,一只,两只……俨然已经汇成了蝴蝶的海洋。
“天宫的蝴蝶以灵力为食,像你刚刚那样,很难抓到。”
天池池水波光粼粼,掩映着池边的人。白衣的男孩站的挺直,风吹得他衣袂飘飘,他好看的眉眼像是被月光洗涤过一般。
她看着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娘亲的话果然不假,穿白衣服的人真好看。不过……要是能再笑笑就好了。”
她说完,才发觉他将一方手帕递到了自己面前,接过一看,并不是自己刚刚那方。
“你的手帕被我弄脏了,这块还你。”他见她接过手帕,顿了顿,道:“还有,把你的口水擦了。”
她想了想,直接将那块手帕折好塞进怀里,然后用袖子抹了把嘴。
“刚刚那块手帕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先放你那儿吧,你可要好生保管,下次可是要换回来的。”
“世间变化无常,下次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你也未必能认出我。”他说着,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
他没有告诉她,三日后,他将赶赴邽山斩杀穷奇兽。事成之时,便是他真正成年之时,届时他便再不是如今的样子了,她又怎么可能认得出他?
“我一定认得出的,你把手伸出来。”
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迟疑片刻,还是伸出了手。只见她对着他的手指摆弄了一番,也不知做了什么,很快又将他的手放下。
“好啦,现在你已经被我标记过了。无论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的。”她笑了笑,抬眸见天边彩云翻腾,是宴会结束了,便匆匆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小跑着走远了,走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见不远处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男孩,便朝他跑了过去。
她的小手触上他的脸,将他两颊轻轻向上托起,摆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笑一笑就好看多了嘛,记得多笑笑哦。还有,以后对人要温柔点,特别是女孩子。”
“希望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能是笑着的。”
红色的身影很快跑远,最后消失在蒙蒙云雾中。白衣的男孩仍然站在原地,他托了托脸,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笑……是这样吗?”
……
幻象?
逸寒揉了揉脑袋,继续向前走着,又是一股灵力向他袭来,又是那样的熟悉,这次,他在幻象中看到了自己。
……
依然是云雾迷蒙,各色的花朵在肆意开放着,汇成一片无边的花海。一条碧色的小溪将花海拦腰截断,一座小桥横亘在溪上。溪水潺潺,卷着片片花瓣奔流而去。
青衣的少年俯身,采下一朵朵花儿。花儿很快便集成了一束,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其间。他捧着花,走到溪边。
少女背对着他哼着歌儿,脚丫轻轻划过溪水,上面浅浅的刀疤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给我的?”少女看着那递到自己面前的花儿,愣了愣,有些迟疑地接过去,风吹拂着她火红的衣裳,衣角不知何时已浸入水中,她却一点儿都没在意。“我是凤族的将士,用不着这些的。”
“可你也是个女孩子啊,”青衣的少年笑了笑,“我师父说每个女孩子都是朵花,都是要被护在手心的。”
“女孩子……你不说我都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子了。”她将鼻子凑近那花儿闻了闻,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天真的笑容。
他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腼腆。
“以后,让我保护你好吗?”
……
莫名熟悉的感觉……
幻象结束,逸寒晃了晃头,满腔的疑惑此刻淤积在腹中。
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幻象中……
为什么……那个少女……和汐夏……几乎一模一样……
难不成,真有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