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陨落星辰一般砸下的庞然大物直直扑向这艘船!
余景心中只想骂娘!
这什么鬼!无妄之灾也不过如此吧!
电光火石之中,他脑海千般思绪流转,眨眼便做出断绝!
只见他身若游龙,三步两步便窜下甲板,一只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张神韵大有不同的字画符箓,其上用草书一笔写作四个大字:
方寸人间!
余景脸上有肉疼之色,这是那个老学究以自身精气神融会贯通写下的一张字帖,其上已经隐隐有了一丝道韵,此次出门他也就带上了不过堪堪两张,但此刻心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让他下定决心,此刻不用,怕是再无机会!
他几步窜下楼梯,恰好玄烨也是闻声而动出来探寻,余景来不及细细解释,只是大喊,“小师叔!助我一气先天!”
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虚空连点,不出几息的功夫已经面色苍白,面前那张“方寸人间”却只是毫光微升,半点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余景深知,此刻他自己要催发这道“方寸人间”符箓当真是难上加难!
玄烨反应也是迅疾,一手拉过身后还未曾回过神的云姒儿,不曾询问,便是一气流转,眼底毫光生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转瞬间,一道湛然金光横跨十几步,轰然打在那道方寸符箓之上!
霎时间,猛然一股浩然莫御的气势从那道不过方寸的符箓上绽开,玄烨,余景,云姒儿三人的动作,气机,甚至思绪都一时间停驻,宛如虫入琥珀,尘入冰凌,一时间整个船舱被这股气势牢牢固定住!
船舱外,那道陨星只差分毫就要落在船上!那股振聋发聩的尖啸和白浪一般的半锥冲击已经开始撕扯这艘不过是普通木船的结构!只要稍一接触,便是船毁人亡的结局。
九天之上,钓龙台。
蓑衣老人轻叩棋盘,若有所思。
“变数,变数......”
随后一声冷笑。
“那,若是死了,我倒要看看你还给我怎么变!”
算不清楚,那就把棋子吃掉!
真当他是下棋下傻了,不懂变通之人?
他把另外一颗盘外的残破白子和那颗残破黑子叠在一起。
咔嚓。
手掌缓缓收紧。
忽然!一道清风徐来。
老者忽然面色异常难看,手中那一握死死握不下去。
“你个半死不活的东西!”他面色狠毒,额头皱纹迭起,干瘦的手臂青筋暴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苟活世间,你怎么敢!怎么敢出来!”
那清风却不曾停下,只是一下一下的拂过。
好似惨笑。
我不得好死,你也要恶心三分!
老者怒气横生,忽然九天之上风起云涌,一道道惊雷轰然而下,在这钓龙台上围起一道雷池天堑,愈发衬托老者身边那一块小小的方圆之地如同遗世独立。
他忽然叹了口气。
咬着牙把自己头上那道上达天听的气机掩盖起来。
因为他眼角余光瞧见了个酒葫芦,脏兮兮的,上面还有几个油手印。
他深呼吸几口,慢慢平静下来,毕竟这里说到底不是那个酒肉师兄管不着的地界。
只是一般不想管,可以说算是师兄弟二人为数不多的妥协。
就在这时。
啪嗒。
一根啃得精光的鸡骨头一下掉在他的头上。
他愣了一下。
鸡骨头落在棋盘上。
推开了几颗他花费了好大心思布置的暗手。
老者眼角狂跳,面容忽然扭曲起来,一层雾气下闪过无数张脸皮,有襁褓婴儿,总角少年,及冠男子,中年君子,耄耋老人,宛如一生时光在这一幅躯壳内反复冲刷,旁人畏惧如虎的时光雕琢在他看来好似只不过一场走马观花,信手便可更改!
但那根鸡骨头还是不偏不倚,砸开几颗棋子后,直直落在他裆上。
浑然若天意。
他深吸一口气,呼吸粗重中带着十分的咬牙切齿,“啊啊啊啊啊啊啊!老不死!我艹你老母!”
轰!
一道气机轰然直上,在那天穹处开出一道棋篓大小的窟窿!
钓龙台上,常年云深无人之处,仙家重地。
被一声骂娘捅了个通透。
当时是,一个破落的小村庄里。
一个老学究停下了手上的笔墨活计。
揉了揉眉头。
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虽然为师早就算到你们有此劫数,气机牵引也好,机缘巧合也罢,劫数亦是福祉,但真没想到......是这么个大东西啊......”
他露出苦笑,从一旁的笔洗里随手捞出一只有些老旧的毛笔。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一支盘的发亮的笔杆,短短的笔穗,甚至可以看出主人使用频繁,狼豪有些秃然。
老学究三指捻住狼毫笔,抽出一张宣纸。
水墨不沾。
寥寥数笔,便是一幅跃然纸上的简笔山水画。
画上正是一船,一江,还有一只。
无首游龙。
他叹了口气,那处竹林别的不说,隔断倒是当世无双。
莫怪瑶池消息稀,只缘尘世隔天机。
他这会怕是连老本都要搭上。
毕竟他能将那一笔蕴含了他精气神的真迹送出去,已经是山上那位竭力相助压制的结果。
此刻,他只有递出‘一笔’的余裕。
不过,足够。
毕竟张散那小子应该能领会到他的意图。
想归想,他已然落笔。
点在那副简笔山水画上。
画了一道圆。
不带丝毫烟火气。
收笔,扔回笔洗里。
往后倚靠摊在藤椅里,老秀才又开始瞌睡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开始喃喃梦呓。
遥想当年泰安城外,为挚友不惜自损道行,一笔画地为牢,囚困三军的少年意气。
江上。
那一道陨星只需要稍一接触,便能将整个木船撕成齑粉,毕竟这是只是一艘凡俗客船,那一番争斗就已经让这艘客船不堪重负,此刻更是禁受不住这番九天下落,更是冥冥之中带着些许真龙血怨,仙人余威的冲击!
此刻。
似乎有一道目光。
遥遥注视此处。
江边卖药的汉子,蹲在一块石头上,啪嗒一下敲了敲烟斗。
江上画舫里的少女,望着天边降下的龙尸,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香津,一旁的宫装女子只能暗自扶额,却是坐正了身子,眉眼之间忽然涌起缕缕须发。
宛如龙须。
三个连皱纹都有些许相似的老妪围坐在一钵清水旁。
风起云涌,一触即发。
忽然!所有人皆是变色,本来做好动手准备的三方都齐齐收了一手!
江上多了一只笔。
笔杆生光,狼毫微微有些秃旧。
在江面上画了一个圈。
恰好将那楼船圈上。
那楼船忽然消失,让那龙尸直直砸入水中,顿时浊浪滔天,声势赫然!
那汉子瞬间将头上的斗笠遮得严实几分,宫装女子更是眉头微皱,露出皓腕盖上了船舱的帘子。
人在屋檐下,人家自家关起门来,还是少一事为妙。
让他背后那个老不死的瞧见,当真会有大麻烦。
那三个老婆子齐齐喷出一口鲜血,一钵清水洒的满地都是,那钵体更是寸寸碎裂,气息萎靡。
三个老婆子相视,眼底有三分惊骇,“这!画地成牢!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插手这一方天地!那山上之人怎么可能默许!”
寒山上。
老道似乎有些瞌睡。
半梦半醒间他挠了挠自己没二两肉的肚子,打了个嗝。
荔枝春有些上头。
老道嘴里还不住念叨。
“酒肉穿肠真亦假,人世俯仰假作真,贫道醉了,看不见哈~”
三个老婆子密室之中面色铁青。
她们对视,为首的老婆子点了点头。
三人一齐伸出手,三只枯槁不似人形的爪子探入那濒临破碎的一钵水中。
往下狠狠一按。
且说回那江上局势。
在那龙尸砸入水中之后,那片恍若被抹去的一片天地又忽然被人画了出来,船上三人也是没有丝毫察觉,自己其实从这片天地中短暂地被“划出去”又“画出来”,只是余景面色十分苍白,手上那副“方寸人间”已经成了一抹飞灰。
“噗!”余景猛然喷出一口淤血,逼出体内紊乱的气机,那一张“方寸人间”承载的立意对他一个未曾登堂入室的武夫而言实在是有些太过深远,就算是同小师叔分担了气机负载也很难毫发无伤地吃下这份消耗,此刻他只是面若金纸而未曾伤到根本,已经算是跟脚扎实。
一旁的玄烨见着,急忙跟上,也不过自己体内的萧条气象,默念一句“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一道先天气从余景肩膀处拍了进去,帮他稳住了身形。
这时云姒儿才回过神来,惊呼:“师兄!余公子,外面发生了什么!?”
余景又是一口淤血吐出来,摆了摆手,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小事,小事,云姑娘受惊了哈哈哈哈~”看着云姒儿一脸正色他也就停下了口花花。
云姒儿继续搭了话: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姒儿感觉着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姒儿?
余景一听顿时有些赫然,“姑娘?你说,这条九天坠龙和你关系不小?”
云姒儿听了也有些疑惑,“坠龙?姒儿实在是不知。”她朱唇轻咬,“不过要说龙,姒儿唯一见过的便是周家世代供奉的那条‘游龙’,可是按着公子与师兄的说法,那条龙应当是在那泰安山顶一战被周幽打出龙珠落荒而逃,也不大可能出现在此处啊。”
她随后却是露出疑惑之色,“可是姒儿觉着,”她看向这船底,似乎透过混混江水看见了那一条无头龙尸,“这条龙尸,姒儿看了有些......悲切,不知何处而起。”说着她眼中忽然又湿润了,连忙素手誊泪,摇了摇头。
余景此刻却是咀嚼起来,“掌上有棋天下目,云海无路老龙鸣......掌上有棋,云海无路,此处很是蹊跷啊。”他随后掐指推衍一二,只觉得遍体生寒,如坠魔窟,“不管如何,”此刻玄烨打断了二人的纠结,他面色严峻,“我感应到周围忽然露出不少端倪,此处暗潮涌动,实在不是久留之处!”
云姒儿咬着指甲,忽然眼中一亮,她上船之前好像在那舱底见着一处不起眼的侧屋子。
用毡布盖着,有锁链拴起,说不准!
是小船!
她同二人赶忙说了自己的猜想,三人急匆匆下了舱底,果不其然!之前因为血污遮掩,没有光亮,实在难以发觉这一处偏僻地界!
余景玄烨二人连忙将锁链扯断,寻到了三人上船的船舱侧的偏门,那里果然预留了一个活动的口子,显然是放下小船的地方。
三人草草收拾了随身物件,余景先抛下小船,几步凌空落在船上,拉住绳索不至于令小船漂离太远,随后招呼了还在船上的二人。
但是云姒儿愣在那里半天没动。
小腿肚有点打颤,脸色通红。
眼下虽然就不过几层楼的高度,但船体本身在晃动,加上船下是一片浑浊激荡的江水,万一掉下去这还十分寒冷的天气怕是能冻杀她七分。
她深吸一口气,却是深知此刻多停留几刻便多是危险几分。她刚打算跳下,忽然双脚一轻,云姒儿“啊”短促一声惊叫,发觉自己被揽住双腿打横抱起。
玄烨看见师妹为难的窘迫样子,忽然就鬼使神差地涌起一股冲动,回过神来,软玉温香已然在怀。
他方想后悔,向师妹道歉,却发觉姒儿已经搂住自己的脖子,将脸埋在自己肩侧。
耳根通红。
玄烨也是红着脸,气血翻滚甚至脚下都有些不稳,连忙收敛心神,在半空中虚踏几下,稳稳当当落在船上。随后他轻轻的把姒儿放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那双粉臂放开时有点......不舍?
余景吹了个口哨,却也顾不上打趣二人。他从身下捞出两根船桨,招呼姒儿坐在船中央,把桨架在船沿,正要远离此处是非之地。
可是玄烨心头总有一丝不对的预感。
方才那一瞬间,他在被那“画地为牢”画进非想非非想之处前的一霎,他曾简略感受到至少三股磅礴而出的气机,显然是要有所动作。
可到此刻仍然没有什么端倪。
他深知,在天象眼中,距离从不是什么太大阻隔。
至少他感受到的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他将腰间那柄玄色长剑横放在膝上,运气打算调息,无论发生什么也好用万全的状态应对。
然后。
一抹阴影覆盖在他脸上。
一只手掌悄然从天而降。
啪!
将整艘楼船拍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