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景翘了个二郎腿,侧卧在栏杆上,丝毫不顾摇摇欲坠的身形,悠然自得哼着小调,吹着江风。一旁云姒儿立着一个先天桩,口中念念有词,一张俏脸涨的通红,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体内翻滚的气机,脚下那一步将踏未踏,迟迟不敢落下。
余景叹了口气,实话来讲,他当真不能相信这是个还未登堂入室的一流武夫想出来的法子。营魄抱一,重在一个抱字,精血内聚,气机凝结,观想黄庭,最终结出一粒莲花种子,这是直指指玄根本的大道,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八步中的第一步,就有如此气象不凡的意蕴,这可能是哪怕他家那个老头子都要赞不绝口的修行道路。
不过和他稍有差别。
他的路数不太一样。
毕竟结成金丹客,方为我辈人嘛。
他想着想着又渴了,翻身一个鸽子落地,打算下伙房去拿些酒。
他和玄烨打了声招呼,“小师叔,要不陪我去喝一杯?”
玄烨摇了摇头,表示他要看着云姒儿行气,以防万一。
余景耸了耸肩,拖着葫芦就下去了。
这船上不只有他们,也有沿江而下的渡客,走商的小贩,还有一些浪迹江湖的侠客,不一而足。
余景双手抱在脑后,眼睛撇着船上走过的漂亮姑娘,时不时吹个口哨,引得对方要么脸红,啐一声唾骂,要么半是礼节地回一个笑容,总归能让他心头明亮几分。
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好歹是离开了那个老学究的唠叨,余景当真是感觉一身轻松,脚步都轻快几分。
要不等会儿去那甲板上观景台逛两圈?如此良辰美景,没有佳人相伴,当真是可惜了。
余景心里想着。
他可不想回去和小师叔那个木头聊天,至于云姑娘,一看就是对小师叔心生好感,这自讨没趣的事情他可不会做。
况且,和那两人呆一起,他总觉得......有‘酸臭味’。
“英雄难过美人关嘞,咿呀而嘞,多情自是一身伤呀,咿呀而嘞......”余景一边哼着古怪的调子,一边走向有些幽暗的楼梯。
这都不点个烛火?朱老板的人也太过小气了吧?
余景心头微微一寒,只觉事情有古怪。
他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右手已经悄然按住剑柄。
滴答,滴答。
有什么东西在滴水?
不对!
余景忽然心头漏跳一拍!
有腥气!是血!
正当时,一只筋肉外露的血淋淋的手臂朝他挥舞过来,他手疾眼快,拔剑,收剑,分毫之间,断掉了那支手臂,随后一剑刺穿胸膛!
但是!纵然血如泉涌,余景仍然未曾听见一丝痛呼!难不成不是活物?正当余景心绪流转,一阵劲风直逼他的门面,他挥剑一挡,磕飞了一道匕首,沉声,“那个妖术疯子的走狗?”
没人回答,只有一团黑影快步靠近,余景脸上流过一丝冷汗,方才那匕首的力道震得他双臂发麻,这显然不是他们前几日碰到的那些黑衣死士的层次,他现在的压力并不比当时在泰安山顶面对那重伤跌境的周幽小的太多!
他提一口气,暗道不好,此处环境狭小,他步伐身法上的精妙被限制大半,毕竟他的剑势一沾即走,灵巧逍遥,不是与人正面硬拼的路数,要是换了玄烨在这局面会好上不少。
他打定主意,且战且退,找机会上去通知玄烨二人帮忙。
心中思绪转过不过一瞬,那道黑影大跨几步,转眼就来到余景面前,当头一掌,就是一式“翻天覆地”狠狠拍下,一声音爆甚至震得余景耳膜生疼!
余景俯身前扑,脚下暗中发力,缩地成寸,一剑直取对方大开的中门!这一剑若是刺瓷实了,必然让对方心脉尽碎,乃是攻敌必救的法子!
剑如疾风,眨眼便至!
余景面色陡变,对方竟然不管不顾,要以伤换伤!他面容中也多了三分狠厉,手上剑势加急了几分!
当!不是他想象中的势如破竹,一声金铁交加之后他只觉得手中长剑如入泥潭,不过寸许便没了后劲,可头上一章只差几分便能拍到他的天灵,不躲不行!
他收剑,闪身,如同灵鼠滚油锅,毫厘之差避过那一掌,只听碰!一声,木片纷飞,走廊墙壁上顿时多了一人多高的大洞!
余景心头冷汗直冒,这肉身强度,至少金刚境界塑胚已成!利刃难破,蚊蝇不加!
不等他平复气血,那黑衣又是一掌猛推,一阵气浪甚至刺激地他双目流泪,难以睁开,只能听风而动,一剑斩向那黑衣的手腕!
当!那黑衣却是掌势收了几分,刚巧迎上那剑锋,擦出几道火星,只是多了一道白痕,那黑衣化推为握,竟然是要把余景拉扯过去另一只手回按蓄势,显然是想着趁着余景架势不稳,打他个脑浆迸裂!
余景此时也有了三分怒气,这几招下来他一直被死死地按在对方的节奏里,固然有场地限制的因素,也有他抱着迅速脱战的心态,少了一分锐气,这才被压着打了一通,此时他眼中精光炸裂,显然是动了真火!
回首萧瑟,无风无晴!
电光火石之间,他化作一道毫光闪烁至黑衣身后,翻手递出,一阵密密麻麻的青光如雨打芭蕉落在那黑影脖颈之上,只听见当当当当当!先是金铁交加的脆响,随后便是利剑入肉的闷响!余景剑势不停,紧随剑光其后,一剑直劈中门!
血肉四溅!
余景收剑,呼出一口气,心中暗道,“情况不妙!他们已经混上船了,不知小师叔那边有无遇见危险,要赶紧回去通知他们。”他跨步走过地上的尸体,踏上台阶。
噗。
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满眼惊诧!
一节匕首从他前胸透出!
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影。
断掉的手臂处缓缓蠕动。
是那个之前倒下的身影!
该死!他是装的!
那黑影手疾眼快,抽出另一把匕首,又是一刀直捅余景后脑!
碰!
却是没见着血肉,余景瞬间虹飞冥冥。
只留下两只空中消散的光蝶。
另一个黑影从血泊中站起,嘶哑作声,“他跑了。”
“无事,除非跳江,他们跑不出这艘船。”
“发动吧,迟则生变。”那原本是铁石门掌门,绰号“大开碑掌”的李安漠然而立,方才他正是用一双手掌挡下了所有剑光,此时手上伤口已经深可见骨,他却丝毫不在意。
天妖秘法,提炼血魄,凝聚出来的血尸,再无疼痛,他的一身横练功夫甚至更胜以往,只是身死人手,连魂魄都不全,今生难以寸进。
东水廖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邪道,早年不知有什么奇遇侥幸练成半部《死人经》,恰好契合这一身天妖血魄,此刻成了血尸,一身血功已然妖邪不已。
他鬼魅一笑,抬手,张大嘴,用尖锐不似人类的牙齿硬生生咬断手腕,任由泛着紫光的血液浸透船舱,“平日要找个如此狭小还有不少生人血魄的地方还真不是个容易的事,”他舔舔嘴唇,露出一丝癫狂,“那残缺的天妖元神,我真想一睹风采啊。”
那一股一股的污血在地上绘出一个模糊的妖影,好似仰天狂笑。
“噗!该死!”余景贴着墙壁,小心屏住喘息,捂住嘴,手指缝隙渗透出缕缕猩红。他咬牙在胸口点了三下,封住气血流转,虽然这样会影响他的气机运行,可若不这样,恐怕要不了一时三刻他就要流血而亡。
他脸上有一抹青紫之色,匕首上了毒,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他封住气血也是为了抑制毒性散发,此刻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心疼,从怀中掏出那一叠字画,找出一张宣纸,手腕轻抖,只见上书二字“神农”,他一股气机流入,顿时一股微光从宣纸上散发,就如同神农的透明身躯一般,在这光下他身躯之中的毒物再无遁形,只见一条狰狞的青紫长龙盘踞在他的胸口,在这微光照耀下凄厉咆哮,被一点点焚为灰烬。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单手点几下放开气血,又是一口青紫色的污血吐出,几个呼吸才平稳下来翻滚的气血。
“他们没有追上,怕是有什么后手等着我们,”余景面色有些苍白,“赶紧上去通知小师叔为妙!“
他方扶着墙上楼梯,却听见,外面甲板上传来一阵阵惊呼:“啊——!死人了——!”
他面色一变,两步并作一步,走上甲板,恰好见着这令人肝胆欲裂的一幕!
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双眼暴突,死死用手撕扯自己的喉咙,鲜血淋漓,眼底血丝密布,余景细细看来竟是与那泰安山顶周幽身后的天妖虚影有半分相像!
那男子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鲜血渗入甲板,双眼凸出,面色狰狞,死不瞑目。
余景面色凝重,他上去探了探汉子的脉搏,扒开下颚,嗅了嗅唇口,单手捻出舌头,只见舌苔上猩红一片,顿时明了:有人下咒!
可惜,他见识尚浅,还瞧不出是什么妖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