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经常和我念叨,什么君子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道理,”玄烨一边搅着那口锅里煮着的粥,一边和余景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总是嫌弃我烧的鸡鸭不到火候。”
余景在一旁却是已经食指大动,他闻着周身一股淡淡的咸香,咽了口唾沫,只是说道,“你这手艺和我师傅有得一比啊,那个老家伙烧板栗炖鸡也是一绝,我问起他他只说是师门传统,也没把我笑死。”
“哦,那可能他真的是我师兄,”玄烨往灶台下面填了一把柴火,“我师傅平生就好一口走地鸡。”揭开木盖闻了闻,撒了一把盐巴和几颗剥好的蒜粒,又盖上盖子,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来三个木碗,拿井水洗了个遍,再揭开盖子,眉头一扬,“成了,”说罢就用一个木碗从滚烫的锅里舀出来一碗浮着肉片的浓粥,递给余景,“小心,有些烫。”
余景也顾不上凉些,举起碗吸溜着呼噜了一口,一边烫的龇牙咧嘴一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呼,舒服!”接着咕咚咕咚几口就只剩下一层白膜,理所当然地把碗递给玄烨又称了一满碗。
玄烨自己也称了一碗,忽然看了看侧屋,“等姒儿姑娘醒来让她稍许吃上点东西吧。”余景听罢突然一脸揶揄的笑意,放下碗走过去,一把揽住玄烨的肩膀,“小师叔可以啊,才见了没几日就姑娘姑娘地叫的这么亲切,看不出你下手够快啊!”玄烨挠了挠脑袋,“啊?下什么手?”余景似乎被噎着了,一口气有些顺不上来,顿时兴致全无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就跟个木头似的。”也就放下了打趣玄烨的心思。他毫无风度地舔了舔碗底,打了个哈欠,“时辰也不早了,我困了先去眯一会儿,小师叔你先守着,后半夜叫我,咱们明个一早出发,行不?”
玄烨点了点头,余景也就跳上房梁,找了个宽一些的地方,翘起二郎腿,没了动静,不一会儿一阵错落的轻微鼾声响起。
也是心大。
玄烨摇了摇头,转身收拾了剩下的东西,添了些柴火,望着自己在摇曳的炉火照映下拉长的影子,有些发呆。
云姒儿是被一阵香气叫醒的。
她听闻自己耳边有动静,突然惊觉而起,却没曾想这副身躯好似大病初愈气血两虚,连腰都直不起来,上身微微起了个弧度又躺下了,只觉得从小腹到右手外劳有些生疼。
她这才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楼里那一番熟悉的楠木红苕段锦。
是一片灰瓦稻草,还有些漏风的屋顶。
终是。
逃出来了。
那座困了她四年的樊笼。
她眼前有些朦胧。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姒儿姑娘,你醒了。”她这才注意到一旁一个身着一件蓝黑里衬的少年正放下一个木碗,她猛然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泰安顶,鬼神哭,红尘滚滚,伊人起舞,只为一人。
那少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我给你煮了粥,你看凑合着吃吧。我先去外面守着,姑娘你继续歇息。”他刚要走却感觉什么人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却是逃出那座楼了,”云姒儿忽然打断玄烨,盯着他的眸子,三分惊喜,七分慎微,“这一切莫非又是梦中一场空欢,对么?”她眼神迷离,眼角通红,小心翼翼努力伸着手够着玄烨的袖子。
玄烨,想了想,也就坐在床边,说道,“梦不梦我不太晓得,不过,”他端起一旁的木碗,笑道,“粥要凉了。若是能在梦里吃出味道,我师傅怕是求之不得。”
云姒儿却是展颜扑哧一笑,一刹那玄烨恍若觉着四周刹那冰雪消融,这一抹笑容不再似往日那般精巧却少了灵动,多了一分豆蔻少女的灵气。
就这一分,宛如雪后初霁。
云姒儿笑着笑着,忽然掩面,声线里多了些颤音,“背过身去,莫要偷看。”她含含混混地嘟囔,好像忍着什么。
玄烨乖巧地转过头。他本想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死死地抓着
哭声大了,也不似什么“梨花一枝春带雨”的雅气。
就像个和娘亲走散的迷路丫头,哭号得撕心裂肺。
也就估摸不到一刻,呜咽声消了下去。
那个名动泰安的女子又回来了。玄烨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回头,看见云姒儿已经整理好了神色,只是眼角还有些通红。
“还没谢过玄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今日之恩他日必涌泉相报。“云姒儿先是正色道谢,刚想继续说下去,忽然听得一声。
咕~
一声腹鸣。
玄烨接了话茬,“那个......先喝粥吧,一会儿就凉了。”他放下碗勺,正准备走,听见一声小小的嘟囔:“我...怕是拿不起勺子...”她好似羞红了脸,侧过去,“方才在山上不知怎么我递出了一剑,多半是伤了经络,如今动弹都有些难处。”
玄烨挠了挠脑袋,“那若是姑娘不嫌弃,我服侍姑娘?”此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莫名有些焦躁,刚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只听见一声闷闷的回应,“那有劳了。”
他看过去,只见云姒儿一脸坦然,心里不知怎么也平静下来。
玄烨稍稍扶着云姒儿坐起,舀起一勺粥,伸到云姒儿嘴边,姒儿杏口微张,咀嚼二三便咽下。玄烨揣揣不安地问道,“可还和姑娘口味?会不会有些烫了?”
云姒儿摇摇头,表示未有大碍。一勺一勺,转眼碗底只剩一层底子。
云姒儿忽然笑着说,“小时候娘亲也是这么喂我的。”她抬起头,露出了遥想的神色,“我父皇四年前就走了,我娘亲也是,周幽是我大哥,我之前那一身伤也是拜他所赐,”她随之苦笑,“我是真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傻小子竟然敢和一个天象叫板,而且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还搅了个天翻地覆。”
玄烨嘿嘿笑了几下,“姒儿姑娘,”他正色,“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不知道,不过我娘亲吩咐过我去寻一个人。”云姒儿答道,“我要还他两样东西,那个人好像叫什么......曹钦,呀,不过我记得两样东西被我留在楼里了。那柄剑......对啊!那柄剑怎么最后会出现在我手上?”
玄烨这才想起来,“估摸着那两样东西都在余景,哦,你还不认得,是他把我们带出来的,也是他最后救得场,这个地界也是他安排的,对了!他还说曹钦是他师傅!你可以等会询问他一二,不过他现在正休息呢,等早上我介绍你们认识,”说到最后两句,玄烨似乎有些扭捏,“姑娘不如和我们一同上路?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云姒儿似笑非笑,故意沉默了一会儿,眼看玄烨脸有些发红,才说道,“那是自然,你可还告诉我这天地只见少了我的舞姿便不完整了,我自要跟你去见识见识你口中的大好天地。”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听得一声轻响,屋内烛火顿灭,云姒儿刚想惊呼便被捂住了嘴,玄烨惊觉起身,刚想拔剑出鞘就听得一声压低的细语,“是我!小师叔你好生不地道,让你守夜你却在这和佳人耳鬓厮磨,还好小爷睡得不死而且早有准备,不然你被人摸到脑后了恐怕都在和佳人调笑!”余景这才松开手道了声“得罪。”
玄烨正色问道,“有人?什么人?”
“谁知道,总不至于是给咱们送行来的。”余景声音中有些许紧迫,“这地方不能呆了,咱们马上出发,你背上这位姑娘,快些!”
玄烨点了点头,刚想背起云姒儿,忽然心血来潮,眨眼间拔剑出鞘横扫过身前,一阵金铁交加火星四射,借着这一瞬间的火光,他猛然看见一席黑影闪过窗外!
夜雨纷纷,已然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