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早已哭干了眼泪,干瞪着眼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
得知孩子他爹拿到钱去请了大夫,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却也无法有一丝喜悦,因为她知道,这钱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心里万分感激丈夫,可更多的是内疚,如果她没有生出一个瘸儿子,如果她不是生了女儿后就再也怀不上了……
她看着一双儿女,模样狼狈不堪。泪水汗水糊在脸上,干了便有一道道印子,又是一阵鼻酸。她强忍着,眨了眨眼睛,把即将流出的眼泪挤了回去,道:“承礼,你去洗把脸吧。”
苗承礼闻言没有出去,而是一瘸一拐的上前握住李氏的手,“娘,您别担心,小五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好好的。儿子没用,但以后也一定会孝顺娘,给娘养老。”说着止不住眼泪,跪下来抱住李氏的腿,“请娘放心。”
李氏亦是心绪涌动,豆大的眼泪掉在苗承礼的头顶……
大夫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身形干扁笔挺,穿着虽然朴素,但从上到下收拾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仿佛永远也不会笑的样子。来得很快,诊了脉,给了几包草药,把煎药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交代清楚后,离开了。
就这样,苗小五喝了四副药,又躺了两天,这才悠悠转醒。
“小五,我的好女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李氏惊喜出声,把在外面干活的苗承礼招了进来。
苗承礼站在床边看了会儿,终于松了口气,久违的展露一丝笑颜,“你这丫头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
陈冉强忍着脑袋像是要炸开的疼痛感,看着眼前陌生的脸,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听着她们说的话,眼睛转了转,看着漆黑的房梁,又闭上了眼睛,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耳边传来一声声“小五,小五……”急切的呼唤,她都决计不再睁开眼,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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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再难接受的事实,总有一天会被接受。
这是陈冉,不!苗小五醒来后的第五天,相较于前两天她只能在床上躺着,今天已经可以在李氏的搀扶下,趁着傍晚凉快,到屋外坐坐了。
她靠着墙沿,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稻田,轻轻吸了吸鼻子,是水稻甘甜的味道,她第一次闻这样的味道,好闻。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靠近自然。以前也跟同学一起去过农家乐,尽管就一次,但那是经济带动的旅游项目,与真正的农村相去甚远。
这里有山有水,有稻田有杨柳,还有在田间忙碌不停的农民。
苗家是一间正屋带一间偏院和一间库房的土坯瓦房,正屋较宽敞,住着老两口和老大苗大川,大儿媳顾氏,加三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偏院住着苗再川一家,只有小小的两间屋子。偏院原本是没有的,苗再川要成亲时,才临时建起来。偏院常年不见阳光,冬天寒冷夏天闷热,住久了人身上就少不得长各种湿疹痱子。
库房则是在苗再川成亲时一起搭建,苗家的当家,也就是苗小五的爷爷苗正业是个木匠,上湖村做木匠的有好几家,但要是比手艺的话,那还是苗正业的好,因此谁家需要做个桌椅板凳,打个木门木柜啥的,都来找他做,库房就相当于是他的工作室。
提到这里,又少不得多说一句,为何朱氏对二房总是不甚满意,挑三拣四,格外看不顺眼?
除了一个瘸孙子,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孙女,一方面是苗再川表面上对朱氏尊敬有加,不敢忤逆,但一涉及到自己媳妇李氏的时候,虽然在朱氏面前仍是唯唯诺诺,那可从不会让李氏受半点的委屈,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另一方面,苗大川带着两个儿子承元、承继跟着苗正业学做木工,手艺那都个顶个的好,大孙子承继虽然不会做木工,但念书厉害,十五岁就通过了科考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秀才,也是上湖村有史以来第一个秀才——这也是朱氏在上湖村抬头挺胸、嗓门大的根本原因!
唯独苗再川一家,苗再川小的时候也送他去读过书,一月有余,仍是大字不识几个,想着既然不是读书那块料,那就像大哥一样跟着父亲做木工吧,谁知差点没用斧子劈了自己,到现在肩头上还留着可怖的疤痕。
最后没办法就让他在家做农活,农活倒是做得好,谁家地里田里也没有他们老苗家的庄稼长得好,收成高,甚至整洁美观。
但是有啥用?!种田种地庄稼人家谁不会?有啥出息?不过是一辈子当农民的命。
因此,渐渐地,朱氏就怎么看二房怎么不顺眼,在她看来,就是一家子没用的东西,就越发觉得大房三个孙子怎么看怎么好……
话说回来,住在偏院虽然难受,但苗再川本就懦弱,加上自知无用,又有个瘸腿儿子,更是自觉理亏,从不敢有所抱怨。
偏院开了个小小的方便进出的偏门,此时,苗小五就靠在偏门的墙沿上。
这几天她没说过一句话,没打听任何事情,却也明白发生了什啥事。在她打算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也有一个姑娘也轻生了,不知道出于何种奇缘,她成了她。
晚霞笼罩着稻田,各家房顶升起了炊烟,左邻右舍都有饭香飘过来。
一个瘦高的身影扛着锄头,跨过河上的木桥。他满脸愁容,披着霞光向家走来。走到门口,蹲下,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粗糙的手指在苗小五头顶轻轻地揉了揉,道:“好些了吗?”
苗小五对上他关心的目光,别过脸去,微微地点点头。
苗再川心道小五还在生他这个当爹的气,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跨进院子。
这个人是她的父亲,一个好像永远都是满脸愁容的人,瘦高的身量始终驼着背,一副忧郁颓废的样子。在前世她对父亲的印象已经所剩无几,唯一的记忆,可能那也是一个肩膀宽厚,胸膛温热的高大男人,她骑在他的肩上,可以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
没过一会儿,一个身形削弱单薄的身影闯入苗小五的视线,她正吃力的挎着满满一篮子猪草,缓缓向前移动。
是她的母亲李氏,李氏与陈女士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的骨瘦如柴,满脸蜡黄,脸颊深陷,单薄憔悴,同样的病态,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一样。也有很大的不一样,李氏不暴躁,更不会动手,说话轻声细语,尽管外形那么相似,苗小五在她这里体会到更多的是温柔。
苗小五扶着墙起身,想去迎一迎母亲,没想到刚站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差点栽一跟头。李氏远远就看到小五站了起来,刚想高声提醒她不要动,还没等喊出口,就看小五不要往下倒的样子,撂下篮子就想跑回来,然后脚步一顿。
一只手抓住了苗小五的手臂,防止了她一头栽下去。是她的哥哥苗承礼,轻声道:“你坐着吧,我去。”
苗承礼十六岁,对这个年纪来说的男孩子,长得确实不尽如意,一看就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个头不高,身上看着没有半两肉。
这一家人清一色的骨瘦如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