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让人搬来几把椅子让他们坐下,这三个老人起初死活不肯落座,周平一再坚持方才小心坐了,细细讲了起来。
原来今年长江以北大雨,仅扬州就有数郡洪涝成灾,庄稼颗粒无收,但秋上的赋税一丝不减,他们无法,只能去找富商豪族借贷。
这些富商豪族趁着大灾,硬逼着灾民们以地换粮,或者以高利贷盘剥百姓,导致百姓大量逃亡。
这样也还罢了,百姓们原以为就算赋税不减,更赋是要减免的,谁知收完了赋税,朝廷又派人开始征收更赋。
百姓手里此时别说银钱,就连粮食也是无隔夜之炊了!这下所有人再也没有办法,除了逃亡乞讨,就只能全家卖身给大户家为奴,其中血泪心酸,倾墨难书。
这些逃亡的人四处乞讨串联,可是整个南方遭灾,哪有活命的去处,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想着上金陵来求皇帝赵宣了!
他们还只是先头部队,后续的大批流民还在后面。
晋朝立国不过三十余年,一切文法条律都是承袭周朝。周朝后期,朝廷横征暴敛规定田赋为十税三,即地中所出分为十份,朝廷拿走其中三份。
这样也还罢了,除此之外周朝还征收更赋和丁赋。
丁赋不难理解,就是每丁成年后每年缴纳给官府一百钱。
这些缴完丁赋的百姓以后称为壮丁。壮丁除了服上兵役的外,其他壮丁每年还要为周朝服一个月的徭役,有些人为了省事,干脆雇佣别人代自己服役。朝廷后来一看,干脆不让百姓服徭役了,每年征收每丁三百钱当做更赋,用更赋钱招募人员服徭役。
晋朝开国以后为了显示天下太平,国力强大,便免了丁赋,但田赋和更赋是照交不误的。
周平见他们有气无力,一问才知道他们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他们中有一些扛不住饿干脆找来树皮充饥,滋味自然难吃至极。
周平立刻对那军官道:“立刻支锅熬粥,先让他们填饱肚子。”
那军官面有难色,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
“赶紧支锅,出了事有我负责!”周平又大声催促道。
这军官这才不情不愿去了,周平想了想对王北湖道:“现在咱们不是有一些新帐篷吗,尽数取来。”
“那不是咱们军帐被烧后朝廷拨给的新军帐吗?”王北湖吓了一跳,熬粥用不了多少米倒也没什么,可帐篷乃是军用物资,私自挪用可是杀头的大罪。
那三个老人也吓了一跳,扑通跪在地上大声谢起周平来。
周平急忙搀扶,余生角满眼欣慰,对王北湖道:“去吧,大人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
周平眉头紧皱,见那些流民在锅前一一领取一碗白粥,他们中有人顾不上烫,直接将白粥倒进嘴里,嘴角烫起了一圈燎泡。
“大人在想何事?”余生角问道。
周平叹口气道:“眼下这千余流民的吃食咱们尽可以提供,可如果他们得到消息闻风而来,咱们去哪里取这么多粮食来?”
“一是让各郡各县开仓放粮,二是上书皇帝减免今年所有税赋!”余生角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周平道,“不过南方战事吃紧,大军每日靡费银钱何止万两,正是用银子的时候,这奏疏要是递上去,皇帝不免要大发一通脾气!”
周平哈哈笑道:“先生太过小看周平,如能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休说皇帝发脾气,就是将我这条命拿去周平又有何惜?”
余生角道:“此事海要落在中尉大人身上。你现在职位太低,奏疏会被汇总在一起,过一段时间才能上报,这样不知要耽误几天,如果中尉出面,可以直接面见皇帝。”
周平听着有理便直接去找王洪,谁知王洪托病,周平等到天黑也没见上他,便只好返身回家。
周平回家后,柳青青已经听余生角说他将赵机给的鱼肠剑抵了父亲的债,柳青青又是感动又是生气,数落父亲一阵后,打定主意去找郑峡借银子想要再将鱼肠剑赎回来。
不过见周平一直若有所思,也就懒得告诉他,自己直接出门奔着瑞安镖局去了。
余生角见周平样子笑道:“大人可是还再想流民的事情?”
“正是,虽然这些流民已经尽数安置妥当,但南方近十万灾民处置起来肯定大费周章。中尉这条路走不通,我想借给丞相拜寿的时候请出丞相出面,这件事自然好办的多。”周平点点头对余生角道。
余生角试探道:“去给丞相拜寿倒也是个办法,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成了阿谀拍马之人?”
周平洒然笑道:“先生才学周平自是佩服,不过这事上只怕是先生看不透了,若是能利国利民,休说周平是阿谀拍马之人,就算背上逆贼的名声也是不怕的。”
余生角眼角一跳,距上一次听到这种话已经有好久了吧?久到自己已经不愿想起过往了!
“那想要得到丞相的青眼,礼物非要出彩不可,大人可有准备?”他想着心事沉默一会才道。
周平两手一摊,苦笑道:“所以我才大费脑筋,给丞相要准备什么礼物。”
余生角找来一大张宣纸铺在桌上,慢悠悠磨起了墨,凝神片刻便笔落风雨,毛笔或滚或点,时扫时戳,不一会已经画完一副化作,自己搁下笔不住点头欣赏,显得十分满意。
只见一条大江之上巍峨耸立着一座由一条黑龙化成的龙门,江面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浮鳞,一条平头大鱼正奋力跃出水面越向龙门,虽笔墨寥寥,不减神韵。
接着余生角又提笔写上一句“一朝乘风去,化龙赖此门”。
周平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余生角笑道:“听说丞相喜好品评当今人物的优劣,一旦入其青眼无不身价百倍,我便画一副鱼跃龙门,到时候大人将这幅画做礼物,我想丞相应该高兴才是,那时再提此节不迟。”
接下来两天金陵城外流民越聚越多,周平大力维持,可城中却再无一个官员到场,仿佛城外人数已经达到数千的流民根本不存在一般。
周平心力交瘁地正同一个执金吾哨官交代务必再筹措一些帐篷来,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出现在身边,赶紧上前拱手道:“宋大人。”
来人正是宋璟,他笑眯眯地靠上来道:“周大人,太子听说流民聚众而来,特意筹集了一千石粮食要交给你。”
周平又惊又喜,看向宋璟身后,果然有不少赵机的护兵押着牛车马车赶了过来,领头的就是护兵统领明前。
周平同明前打个招呼,对宋璟道:“太子有心了,流民要是知道这些粮食来自于太子筹措,岂不更是感恩戴德?”
这两日金陵的三公九卿对流民不闻不问,甚至城中的粮店又开始涨价,赵机却筹集了这么多粮食,殊为不易。
“唉,太子宅心仁厚乃天下幸事,只不过此事落在大皇子眼中不免又要大做文章。”宋璟却长叹一声。
周平疑惑道:“这是为何?”
“周大人你不知道,大皇子一直将太子侍卫眼中钉肉中刺,平日无事还要捕风捉影地影射太子,如今正可拿此事大做文章。”宋璟继续解释道,“太子哺育流民的消息要传到大皇子耳朵里,肯定会向皇上进谗说太子收买人心,意图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