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集中地观看过这么多舞蹈名家的表演。那群舞者在秋天的夜晚,像是一个个蹀蹀飞翔的艺术的精灵,腾地就燃烧出一股生命的烈焰,让人倾听到生命的霞光悠然穿过时光隧道的咔嚓之声,仿佛看到艺术天使驻足在青草的河边,吮吸着香甜的甘露。戴爱莲、贾作光、崔美善、刀美兰、白淑湘、陈爱莲……随随便便说出一个名字,都会使人想到中国舞蹈的长江、黄河,沐浴在中国舞蹈的满天星光下,徘徊在这圣洁而高雅的艺术宫殿里,那个秋夜幸运的观众,哪一位心灵里没有洒满鲜花和泪水?
那是场带有“秋”韵的舞蹈晚会。那些歌者和舞者也都正处于人生的晚秋季节。生活中,他们都已是为人祖母和祖父的年龄,但在舞台上,人们全然看不出人生应有的暮秋之气。整个晚会所洋溢出来的舞蹈艺术的大美,也是迪斯科、霹雳舞……以及名目繁多的城市时尚舞蹈,或者干脆躺在家中舒适的沙发上,在电视上“欣赏”到的快餐文化所无法比拟的:维吾尔族阿依吐拉的《库车姑娘》、海力倩姆·斯迪克的《林帕塔》;蒙古族莫德格玛的《蓝蓝的天》、斯琴塔汉哈的《筷子舞》;朝鲜族崔美善的《思念》、崔善玉的《长鼓舞》;满族贾作光的《牧歌》;傣族刀美兰的《水》;藏族欧米加参的《热巴鼓舞》……一会是草原湛蓝的天空,一会是高原的悠远雄浑,一会是边疆清澈的泉水。那一个个民族舞蹈家所渲染的人世间的纯美,张扬出来的浓浓的舞之气息,让人不知不觉地在领略到地域的风光、民族的团结、艺术的思考,得到审美享受的同时,心灵陡然得到一次精神上的升华,体会到舞蹈家们创造性的幻想和超前的艺术劳动的宝贵……
舞蹈家邓肯曾说:“生命中的每一部分,不仅是爱情,都应当成为艺术。因为我们现在不再是生活在野蛮状态中,所以我们的全部生活内容都应该通过文化,通过直觉和本能的改造而成为艺术。”(《邓肯论舞蹈艺术》)这是一个大舞蹈家艺术生命的体验和期望。的确,相对于其他艺术来说,舞蹈最是具备将一切生活内容改造成为艺术的可能。因为人首先是人体,而人体直接就可以舞之蹈之。在舞台上,我们看到了中国舞蹈家们在这方面的努力。如果说,被称为“中国第一只白天鹅”的白淑香表演的《白天鹅》,给我们展示出的是柴可夫斯基音乐被舞蹈艺术浸淫之后,准确、传神地表达了经典音乐作品的深刻内容,以及陈爱莲的《鱼美人》等还反映出中国舞蹈由于借鉴,而毫不逊色地融会在世界舞蹈艺术的洪流之中的话,那么戴爱莲的《来啊来,来跳舞》则印证了邓肯的话,让人看出了中国民间舞蹈的魅力,她的这种“人人跳”据说是她自编自导的一种自娱自乐、易学易跳的集体舞。它博采了民间舞蹈的精髓,在轻松、欢快和洒脱的打跳动作中,融民族性、生活化、“集体主义”于一身,气氛和谐,载歌载舞,贴近生活,它使人们看到了舞蹈从贵族重新回到民间的曙光……
舞蹈越有民族性越有特色,愈原始愈可贵。被称为“沟通中西方舞蹈文化的大师”的戴爱莲,难怪对民间舞蹈总是那么情有独钟了。她曾说过:“我们国家的民族民间舞蹈是世界上最丰富多彩的,我要到兄弟民族地区去学习民间舞蹈。”确实,舞蹈也只有从贵族化下解放出来,获取生活的原汁原味,才能在充分的写意、自由的抒情的基础上饱满其艺术精神,从而展翅飞翔。因为一个舞蹈家和他舞蹈所呈现出来的美,不应该仅仅是一个歌者和舞者本人的理智和灵魂的美,而应该是一个民族的美。是他那本民族无声的音乐、美丽的散文和诗,与生他养他的民族的其他艺术也应该相通。它可以是一幅版画、一幅水彩或者油画;可以是来自小提琴和大提琴、竖琴;也可以来自二胡、古筝和竹笛……
舞蹈是青春的艺术、肢体的艺术。夸张、变形,甚至荒诞……自然而然的动作,舞蹈中所特有的、无所不在的技术等等,其中所焕发出的一股青春的神采,蓬勃的年轻人的朝气,当然是舞蹈真正生命的动力和源泉,也是他们曾经自豪和成功的所在。他们都已将自己的灵魂早早归依于艺术,青春交给了舞蹈。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再也无法拥有那稚嫩的容颜、少男少女的腰肢,更不能以旋转的高难度动作给人带来种种意外的艺术感官刺激,可他们舞之歌之,一丝不苟,兢兢业业,把老舞蹈家们所具有的春天的激情、夏天的火热、金秋的成熟、冬日的沉稳……几乎凝聚了一辈子的对舞蹈的理解、智慧和内在的生命之美宣泄得淋漓尽致、如痴如醉。那种生命和艺术的高度难道不是年轻的舞蹈家们所终生企及的?它还使人相信,艺术不仅与生俱来,也是与生俱去的。当一位舞蹈艺术家真正把自己与艺术融为一体的时候,艺术不仅创造了他们自己独特的舞蹈王国、独特的艺术世界,更重要的是创造了一种生生不息的舞蹈精神——愈久弥香、永不泯灭、令人缅怀的艺术精神!这是他们真正永远的成功。
1999年6月26日,北京东城区和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