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两军交际的战场却静的出奇。一个月过去了,所有人对于这场病怏怏的战事已经厌倦了。
处理完受伤的士兵,清夏坐在营帐里面,营帐的帘子打开着,她用一根好看的手绳将两块黑乎乎的旧旧的布帘子绑了起来,只见她盯着不远处的一颗百年枯松树发了呆。枯松也是近来月余才枯的,无情的战火祸及了四周的青翠,原本贫瘠的土层葬着数以十万的忠骨,用灵魂血肉灌养着的草木,到底还是枯死了。
九重天,羽皇正移步雨荷宫,身旁侍从跟随三三两两,驾着虚无缥缈的雾,一眼万里的速度。不请自来,众花仙子们告诉雨神羽皇来访的消息后,让静坐于池塘边的荷花雨神微感惊讶,她敛了敛脸上的愁容,将手中茎叶肥大的荷叶放下,慢慢出了荷花池。
“荷花雨神近来心情不佳?昨日人界大暑的天气,倒也不闷热。”
“羽皇终日事务繁忙,想不到还挺关心小神的施雨情况和心情状况。”轻轻将手一挥,羽皇示意所有的人都离去,待偌大的雨荷宫只剩下荷花雨神与羽皇时,两人倒也不用那么拘谨客气。
“所以雨神私自下凡,见到紫儿了?”开门见山,羽皇收了脸上刻意的笑容,语气里蕴藏着咄咄逼人的气息。
“羽皇今日移驾小神的住处,原来是来兴师问罪,怪不得。”
“雨神,你也是历经千年的修炼才步入神的尊位,为何这般不珍惜身上干净的羽毛?私自见紫儿,既是害她,也在害你。”
“小神还是那句话,为什么对天下苍生羽皇都可以做到宽恕,偏偏对于自己的女儿和妻子......”话到一半,荷花雨神住了嘴。这么多年她将一切看在心里,直到今日才有勇气说,与其说是勇气,倒不如说是无可奈何,一时的心直口快。
羽皇表情凝固了好一会儿,直到身旁的空气变凉了,他才继续说来。“六界之内,一花一草,一人一兽,皆是我的子民。对他们宽恕或者严格皆有我的判断理由。不能因为紫儿叫你一声姑姑,叫我一声父王,我便任由她胡来。我说过,每个人都要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至于紫儿母亲,当年紫儿被我赶下凡间,她便赌气离开了九重天,回到自己的娘家仙山雾都。身为六界之母,没有一点作风与气派,本王自然也并不会为她的选择改变原则。”
“羽皇,紫儿叫的这声姑姑没有血缘胜似血缘,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小神无比的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孽缘值得你判处她千年,忍心她一人带着心里最卑微的希望走下去。九世了,一切该有个了结了......这一生就随了她的愿吧……”
半响,两人都不再作声。见时间过的差不多了,羽皇转身默默的离开了......
南山一带的雨下的更加淅淅沥沥了,时不时伴随着刺耳的狂风在营帐外怒吼。黑夜中,只有星星点点的营火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亮。不远处那颗枯黄的松树枝桠往左偏移晃动了一下过后,一个大大圆圆的松果从树上落下,在湿乎乎的地上打起了滚儿……清夏揉了揉疲劳的眼睛,再次瞪圆了眼珠子,却再也没有发现松果的影子了。清夏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海陵见到的果果,一别之后,再也无缘再聚......
“一定是近来太累了,都出现了幻象,果果早也成精......”
殊不知,清夏正准备起身休息时,门口传来了一个温润好听的嗓音,“清夏医师可还没休息?方不方便进来?”
清夏记得,这个嗓音就是沐梓沐公子的专属,磁性里加点温润,温润里暗含细柔。
“可以进,请。”
得到准入的命令,沐梓步子迈的大大的,一边拨动着衣服上的雨滴,脚底一溜烟便进来了。见清夏疲惫的双眼,知道她想要休息的意思。他尴尬的挠了挠半披着黑发,“姑娘奔波一路,来军营后一刻也不得闲,沐梓便不再打扰了。”见他迈腿正要离开,倒是把清夏朦胧的双眼唤醒了过来,“没事,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故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荒山野岭,尸横遍野的地方怎么可能见到所谓的故人......”清夏自嘲般的笑了笑,反过来问道,“天色已晚,外面雨水犀利,公子冒雨前来见清夏有何事?”
“说起故人,我也有话要说。”沐梓笑了笑,似乎在表达对清夏话语的赞同。“荒山野岭,尸横遍野的地方,哪里来的故人......
“哦?是吗?公子在着荒山野岭,尸横遍野的地方也见到了故人?”
“在某人身上见到一件物什,这才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故人......”
“原来是这样,只是天下万物,相似的总是不计其数,真不知是不是真有那么多巧合。就好比刚才我似乎看到不远处的那棵枯松上掉落一个大大圆圆的松果,一眨眼的功夫,再也寻不见,多半是我眼花,才会误以为她是某个故人......”
直到沐梓脸上怪异的神情传来时,清夏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出入,连忙纠正道:“我是说那个松果的颜色让我想起了一个身穿绿色衣服的女孩儿......”
见清夏极力辩解,沐梓还是笑了笑,“她可能以为我只是个凡人,所以才会强行解释让我不能误会吧......”
两人越说越有共鸣,清脆爽朗的笑声倒为这寂静薄凉的夜色增添了些许温度。
“或许公子曾听过这个传说?”
听闻“传说”二字,沐梓便来了兴趣,因为说不定身为魔松座下第一大弟子的他也会被冠名无数个真真假假的故事。
“不知是什么故事?清夏医师请讲。”
“小时候随爷爷浪迹五湖四海时,曾听人们谈论,这天上下的雨水有可能不是纯正的雨水,而是某个人的泪水。掌管雨器的神袛伤心难过时,我们见到的便是泪水,当她心情不受波动时,我们见到的才是真的雨水。”
沐梓摸了摸鼻尖,他深知清夏说的并不是真的传说,当九重天上掌管雨器的荷花雨神难过时,这地上流淌的雨水便是她心里的泪......
“所以你们该如何区分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呢?”
“你们?”清夏发出了疑问,“难道不应该是我们么?”
“哦,对对对......就是我们......”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爷爷,爷爷告诉我,这很简单。当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当这雨水是雨水,当我心情难过时,就当这流淌着的水是泪水好了。爷爷说,心情不好都是一时的,我的难过与那个将泪水转化为雨水降落人间的神袛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又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至少没有一件事情值得我流淌三天三夜的泪水吧......”清夏边说边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只是这个忘却了前尘往事的姑娘来说,她并不知道当她在九重天上求羽皇给她与南宫羽一个机会时,真的哭了三天三夜。所以才导致这一世,明明很难过的时候都要强制自己不能哭吧,毕竟千年之前,她已经将泪狠狠的透支了......
六百年前,羽皇从孽缘司手中拿走一颗“忘我丸”给紫儿服下,前尘往事一无所记,所以这一生,她什么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沐梓在一旁轻微的点了点头,这才发现这个神经大条的女孩子也有这么让人心疼的时候,这种心疼是发自内心的。对于沐梓来说,他要做的就是帮助这个女孩,帮助她与南宫羽喜结连理,打破所谓的宿命论!
“所以清夏医师会有羡慕神的时候吗?”
“或许有时候会吧......比如有的时候想要唤醒某个人的记忆,却因为自己是肉体凡胎而无计可施。那时候就会想象,要是我是神袛会幻术该有多好,倘若真是那样,路也会好走许多......不过,有时候又会想,不历经一波三折的生活也该十分无趣吧......”
沐梓心里暗暗回复着,“可你不知道,千年之前。你乃是六界之主羽皇的爱女紫儿公主,即使身份无比尊贵的你,后来的路途也不顺畅,甚至,就是因为这个尊贵的身份,你比他人多了更多的不易......”
夜色越来越烈,淅淅沥沥的雨水停了好一会儿,不远处的枯松底下坐着一个浑身绿油油的姑娘,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清夏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