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街巷人影绰绰,油灯在风的摆弄下不停地呻吟着,顾思下意识地裹了裹单薄的衣服。入秋一来,天越发凄寒。这条夜路她走过不下百次了,今天却尤为觉得冷清,但又总感觉周围被什么说不清的黑影笼罩着,让她脊背发凉。
远远地看见一个端坐的身影,那是她所熟悉的,是的,“白莲花”,她给他取的混名。
顾思走了过去。
“今天人……挺少的……”准确地说是只有他们两个,这话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
本来想着打破尴尬,但没人回应好像更尴尬……
顾思绕到车后,在沸水里撒了一把面,一双筷子熟练地搅动起来。周围依然寂静……她自顾自地想着,以前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到不觉得他的沉默有多突兀,今天这环境,到让她有几分不自在了。
……
面好了,顾思端起面一转身,却正好迎上了一个凛冽的眼神——“白莲花”正盯着她看,不,是瞪。这眼神隔着面的热气,都让人觉得冷。也让顾思更加不自在了,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思把碗放到他桌上,转身想离开这种不自在。
“为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这没头没脑的?顾思诧异:“什…么…为什么?”好吧,她的回答好像也没什么头脑。
又是一阵沉默……
好像在耐心方面,顾思永远比不上他,于是她放弃了,猜测着他话里的意思:“因为我今天有点事儿,所以没来摊子帮忙……”
他跟她之间唯一的交集就只有这一碗阳春面,除此之外再无瓜葛。他问的应该是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来吧。
“你喜欢他吗?”声音依旧低沉。
喜欢谁?这又是哪一出?顾思已经没耐心再猜了。
先生,我这里只卖面,不卖感情。要谈情的麻烦到对面法租界“仙乐斯”去。顾思这样想着,但却没敢说出口。平时自己挺毒舌的,对着这朵白莲花怎么就张不了嘴了呢?
喜欢?我喜欢谁呢?哦,对了肯定是我那口无遮拦的老爹到处显摆我要嫁米铺儿子的事儿让他听见了。
“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喜不喜欢不重要吧。”
贺墨卿的眉尾动了动。
顾思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可能正是因为他是陌生人吧,过了今晚,估计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想到这儿,顾思竞自顾自地说起来:“穷人家的女孩没被卖到妓院里,还能好手好脚地被养活到现在,已经是父母的恩赐了”
“想改变,想得到更的将来,就必须考自己…付出某些东西才能得到,青春,可能是我唯一的资本。”
是啊,她有什么能力来得到更多呢,如果她像一般无知的穷人少女,到了年龄找一个跟自己身份差不多的水果店的学徒,街头擦皮鞋的小子,挨上几年,总能过得了日子。
但她不想这样,她常常偷跑进法租界听神父讲自由,讲人权,讲医学……她甚至还有了跟自己身份完全不匹配的梦想……她想赌一把,而且神父说过,如果夫妻两人感情生活不融洽,女性是可以提出离婚的……也许过不了几年,她就真正自由了。想着想着,她内心不禁又激动了起来。少女的心总是天真的。
可她不知道她身后的人拳头正逐渐收紧,关节周围的一根根青筋狰狞地到处乱窜。“将来应该是靠自己的努力创造,而不是……”贺墨卿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
出卖肉体!顾思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乱世本来就是笑贫不笑娼,况且我也又是做交际花,只是嫁人,这样我哥哥也有了娶媳妇的钱,一举两得”
哈,说得自己真高尚!顾思都有点瞧不起自己的虚伪了!
顾思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贺墨卿一眼,或许是因为心虚,她心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
咚~~~
板凳落地砸出一声闷响。
等顾思转过身来才发现,“白莲花”已经起身离开了,桌上留下了一枚银元,她看着他在暮色中远去的身影,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