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世上的事儿吧,就不该太过执念,执念易成魔。
我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孟檀渊这个人寡言少语,但绝对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事实上,从滟澜湖走出来的人,没一个好说话。我娘向来看得通透,以我当年在滟澜湖那等废柴模样,想要平稳地接手滟澜湖那绝对是痴人说梦。她选孟檀渊做我的盾也是迫不得已……我固然不是她想要的血脉之亲,却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这辈子若注定与权势无缘,那至少有人能保我一世无忧。
孟檀渊,不会为任何人效力的。
果不其然,孟檀渊看向方清颜的目光中,颇多玩味:“你打算如何说服我?”
方清颜坦然地回望,淡淡道:“户部没银子,国库空虚。”
孟檀渊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衣衫,笑道:“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殿下既然带你回来,想必是没把你当外人。”方清颜浅淡一笑,“那我就简单地说一下如今的朝局。原本,皇上不理政事,膝下众皇子又各有所缺,外戚洛氏与清流沈家互相牵制,平衡大局。现如今的情况却又不同了,皇后肚子里怀着的,是我大雍的嫡子。洛家这些年苦心经营,为的就是等这一天。而殿下,虽被皇上立为储君,却是势单力薄。”
“方大人。”孟檀渊盯着他,慢慢道,“滟澜湖立于江湖之间,尽是草莽之辈,恐怕顾不得你这朝堂大局。”
方清颜老神在在道:“孟湖主,你先不必急着拒绝。请听在下说完。诚如孟湖主所说,滟澜湖立于江湖,真要依了朝廷,怕是要惹人耻笑。但这雍京以及近畿百里,都属于九州府的封地,全是殿下的。只要大雍一日没有迁都,天底下最美的人,最好的东西,最大的权柄总会在这里。这九州府原本就是个取之不尽的金山。”
“既是如此,户部怎么会没银子呢?国库又怎么会空虚呢?”
“因为这块地,之前不叫九州!”方清颜淡淡道,“自从洛家与沈家各自结党,这块地表面上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在这里,没有强硬的后台,便做不得生意。但只要是做得成生意的,又有几个人会将户部的条框放在眼里?又有谁会乖乖交税?”
“没人交税?”我听到这里,也不由皱眉,“那我府里的银钱收入是怎么来的?”
“这个……”方清颜苦笑一下,“算是从众豪强牙齿缝里抢下来的吧。”
孟檀渊一脸同情地看我:“如花,卷包袱,跟我走!”
“啊?”我惊讶地看他,觉得脸颊有点发烧,“去……去哪里呀?”
“回滟澜湖。”孟檀渊上前几步,拿手挨了挨我的脸,“朝廷就要养不起你了。”
“孟孟愿意养我?”我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头,“我记得滟澜湖的规矩,是不养闲人。我、我什么都不会。”
“滟澜湖如今我当家,我说了算。”孟檀渊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虽然能吃,我还是养得起你的。”
我挑起眼帘,重逢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他。
他长高了些,但容颜依旧。
他大约是不记得了,我与他初次见面,并非是在我的居所,而是在滟澜湖的修罗场。
那个地方,走进去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感情,可能会忐忑也可能会绝望。但从那里面走出来的人,是真正行走在地狱之间,踏遍万血之后,一把淬毒的血刃。
那一天蜉蝣抱着我,穿过了十七道门,踏着没过脚踝的鲜血,走到修罗场的中心。
四周燃着火把,却仍然无法照亮那里,对站台的中间,站着五六个同样服饰的少年。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无边无际地将人笼在里面,少年们的眼神凶狠充满了择人而噬的嗜血。
蜉蝣不甚在意地看了他们一眼,低头问我:“少主,你怕么?”
我的手指绞着她的头发,咯咯笑了两声,温吞吞地摇了摇头。
蜉蝣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将我放在地上,赞许地笑了笑:“乖。”然后她站起身,淡淡道,“这便是我们滟澜湖的少主,最后抱着她出来的那个人,可以活下去。”
我啃着手指头,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慢慢走远,沉默地爬到一边,将自己蜷成一个小团。
这是一场无声的杀戮,有自己就没有别人。
从始至终,我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大蓬的血花在眼前炸开,看着断肢掉落在眼前,看着血污满身的少年一个一个失去声息。
我想我是做错了一些事情。我不该到现在还忍着不说话,还装作不会走路,还谎称自己不害怕。我的心里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话,花根处埋着白骨与腐尸。
那一天,孟檀渊摇摇欲坠地拖着脚一步一步走近我,手中的长刀在地上拖出一串儿刺耳的响声。他的眼中是无穷无尽的血海,还有寂灭的愤恨。
然后,他慢慢地倒了下去,我觉得他的发丝轻轻拂过了我的鼻尖,痒痒的,带着血一般的铁锈味儿。
我从袖子里边摸出擦鼻涕的小帕子,用尽气力丢出来,凌厉的白光自眼前一闪而没,落在地上的帕子裂成了碎片。
他始终握着刀,这兵器让他心安。
我慢慢爬过去,凑到他眼前,伸出舌尖小心地在他脸上舔了一下……血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
我伸手入怀,一点一点翻找了半天,才摸出半颗糖丸子……这是上次我风寒的时候,蜉蝣带我去叶风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