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澜湖向来信奉力量才是硬道理,论资排辈,强者为胜。我娘当年虽然瞧不上我,但我毕竟是她的骨肉,更何况还有我爹的那层关系,遴选出来照顾我的,都是根正苗红从百十人中杀出血路的那一个。
我头回见着孟檀渊的时候,已经三岁有余了,之前遣在我身边伺候的少年少女,总是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踪影,然后有新的人补进来。我那是年少,还不知道在意什么,对身边人频繁更替的情况也有些厌烦……毕竟要重新熟悉一个人,是很耗费心力的。
直到孟檀渊出现,成为我的卫。卫与影,在滟澜湖的低位是不同的,影终身只能在暗处仰望光明,我若有什么好歹,影便要给我陪葬。卫则不同,若是孟檀渊没有被我娘收做弟子,而是将滟澜湖传给了我,那么,他将接手滟澜湖一半的权柄。
更有甚者,他有权利弹劾罢免我。
自从孟檀渊成为我的卫之后,这个职位便再没换过人,直到他奉命与我结缘,又拜了我娘为师。至此,他已经不再需要向我屈膝,不必再对我言听计从。
即便我如今还保有雪驼峰少主的身份,在江湖上,也只能与他平起平坐。
其实他与我,从来不亲近。我似是无法忘却,初初见面,他眼中狂暴的戾气与周身无法掩饰的血腥杀意。
他是从生死局中爬出来的修罗。
我一直都不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而猜测人心,向来是件耗费心力的事儿。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问钟吕:“你们怎的站在门口?”
钟吕恭敬道:“回殿下,沈公子与元大人已经在书房用了三杯茶了,方大人原本也在书房办未完的公务,方才抽空出来跟奴才说,以沈公子如今的脸色来看,他一贯的小心眼果然仍未有长进,还请殿下打起精神,从容应对,莫要坠了皇家风范。”
我瞥了重臻一眼,沈凤卓以前什么样儿我是不知道,但是这方清颜说话也没留什么情面嘛。我清了清嗓子:“那方大人此刻在做什么?”
钟吕道:“方大人在书房门口伸了个懒腰,说哎呀,已经这个时辰了,重臻该回来了。”
重臻眉毛一抖:“然后呢?”
钟吕道:“然后方大人就去了厨房,说是要亲手给六爷做一道红烧肘子?”
“什么?”重臻睁大眼睛,一手抓住钟吕的肩,“你们让他去了厨房?”
“六爷,不是奴才等让方大人去厨房。”钟吕苦着脸,涩涩道,“殿下与六爷都不在,这府里头就数方大人最大,奴才位卑言轻,要拦也拦不住呀。”
重臻脸色变了变,急冲冲对我道:“坏了!牧之每回下厨,就跟两国交锋之后的战场似的。小八,我先去瞧瞧。”
我才一点头,重臻就心急火燎地往里冲,嘴里还喊着:“牧之啊,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我转头看钟吕,钟吕一脸无辜地道:“殿下,沈公子与元大人还在书房等您?”
我面无表情地迈过门槛,慢慢往里走,冷淡地道:“阿来他很生气?”
“奴才进去奉茶的时候。”钟吕努力地回想着,迟疑道,“没发现沈公子脸色不好。”
虽然钟吕是钟鼎的得理干净,但是这察言观色一事,也不是你有经验就一定能看透。沈凤卓既是右相的独子,想来也得了沈醉深藏不漏的真传。钟吕看不出什么,也是正常事。
所以我只能相信方清颜的友情提醒了么?
我心里颇有些惴惴,这个虽然吧,我是承了几分我爹的风流习性,但是哄人这个事儿,我打从生下来就没干过。头回上手,八成要遭。
我磨磨蹭蹭地走着,还得抽出几分心思来安慰自个儿:他虽是我爹钦点的储位皇夫,但这公主府到底还是我当家的,算起来我是君他是臣,本不该他对我发火。再者说,即便我是去了青楼,我自个儿就是个妞儿,还不成还能泡妞?我固然是热爱美人的,却是真不好这口。
想到这里,我吐出一口气,恍然大悟……这阿来,难不成是责怪我回来晚了,没有陪他吃晚饭么?
我摸了摸肚子,今儿回来就直接颠簸去青瓦台了,还真没出点什么垫肚子,这会儿都有些饿了。等会儿陪他吃夜宵好了。
钟吕伺候我到书房门口,就躬了躬身,自发自觉的下去了。
我推开门,就见一张桌上燃着一豆灯火,被我门口带出来的风一扫,就晃晃悠悠地闪,似是随时要熄灭。这书房颇大,油灯又太小,这么一晃荡,我眼前顿时暗了一暗。
我皱了皱眉,这府里多的是手臂粗的蜡烛,怎么就燃了这么个小灯?
沈凤卓的声音在恍惚的黑暗中一片清冷:“方清颜说,公主府开支不易,等省则省。”
“省也不是这么省法。”我皱眉道,“你写字的时候,能看得清。”
“今日没心情,不写。”沈凤卓淡淡道,“喝茶等人,原本也不用灯火通明。”
我心中咯噔一下,笑眯眯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怎么,等很久了?”
“也不算久,半个时辰而已。”沈凤卓慢慢靠近我,在我颈边嗅了嗅,“虽然你在路上磨蹭了好些时候,这香味还是没散。”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元昭业轻轻咳嗽两声,慢慢道:“不知道公主殿下传唤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我挠了挠头,疑惑道:“你们没见着出版总署的印刷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