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嫡妻,当年的十九皇子妃,是翰林院六品编修之女,生得很普通,只一双眼清波盈盈异常明澈,文采也极寻常,琴棋书画都是一般水平。
就我爹一贯的德行来看,他登基多年到现在还端不住皇帝的架子,当年必定也不怎么能端得住皇子的架子,皇子妃那干什么都慢半拍的个性必定是适合他的。
皇子妃出身不算高贵,在批量生产贵族的雍京城,顶多就是个小家碧玉。我爹却很宝贝她,这两人在一起,琴瑟相和相敬如宾的,小日子倒也过得快活滋润。
皇子妃先天不足身子骨弱,两人成亲五年,才怀上头一胎。刚诊出喜脉不久,大雍朝堂巨震,人事变迁如沧海桑田,诸皇子先后卷入。
就我爹那个废柴的个性,早早的就被排除在夺嫡之外,皇子妃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整日焦虑,更兼胎动,整个人都苍白憔悴了。
后来我爹仓促之间被拱上帝位,还没来得及册封嫡妻,皇子妃那不知道该松还是该紧的一口气,就已经把身体堵坏了。堪堪赶在册封的前夜小产了,一大一小都没保住。
据说那孩子,是个成形的女胎。自那之后,直到我出生,我爹再没有别的女儿。
我爹先没了爹,又没了嫡妻,伤心欲绝,拉着众臣悲悲戚戚悼念了三个月。百日之后大臣们收了孝服,觉得我爹也深情够了,福薄的嫡妻也被追封为慧懿皇后,但这中宫总不能无主。
我爹一向没什么主意,选皇后又是个严肃的事儿,再加上他那点伤春悲秋的小心思还没抒发完,于是就在大臣们给的一摞美人图里,随手挑了一个。
这才有了洛皇后。
后来我爹为了这随手一指悔青了肠子。
这位洛皇后,乃是东南第一世家洛氏的嫡女,生的是花容月貌,性子是绵里藏针,做事是谋定后动。有勇有谋天生将才,搁在后宫简直是暴殄天物。
就我爹那点讨女人欢心的风流本事,在洛皇后跟前简直不名一文,别说显摆,就算粗略一提,都让人羞愧地心在滴血。
有这么个情况摆在台面上,也不能怪我爹怵着皇后,平日里总爱往后宫几个胸大无脑的美人那里跑,千方百计地避着皇后。
毕竟,惧内这回事儿,搁在明面上讲,有损帝威……虽然我爹也确实从没有显露过帝威。
钟鼎慢腾腾道:“皇上,皇后穿着朝服,应该是有要紧事。”
我爹眉梢一跳,甩了甩袖子:“说朕没空。”
“皇上,请恕奴才多嘴。”钟鼎犹豫了一下,还是淡淡开口。
“讲!”
“今儿是十五。”钟鼎略微低下头去,极力在地上找蚂蚁。
“什么?”我爹脸色大变,抚了抚额头喃喃道,“竟然忘记这茬了。”
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大雍皇室的规矩,每月初一十五,我爹就必须在皇后寝殿过夜。皇后是个不太会看我爹脸色的人,若是他这会儿不见她,那么皇后想说的话,会在皇后寝殿的凤床上讨论。
我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纠结烦恼得不行,我看不下去了,便劝道:“爹,早死早超生。皇后又不是洪水猛兽,就见见也无妨。”
“呸呸,什么早死早超生,口没遮拦!”我爹瞪我,随手整了整衣袖,一副衣冠楚楚色厉内荏的模样,“宣皇后觐见。”
钟鼎弯了弯腰,到殿门口去接引皇后。
我站在我爹身后,隐藏起半张脸。我知道,不管皇后来此所为何事,我在雍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不多时,一个宫装丽人搭着钟鼎的手臂缓缓走进。钟鼎略微弓着身,神情间有着面对我爹都不曾有过的拘谨恭顺。
我垂了眼帘,轻轻勾了勾唇角,无声地笑了笑。这位洛皇后在后宫之中果然积威甚重,即便是我爹身边的人,也能震慑住。
洛皇后轻履缓步,端庄优雅步步生莲,似是无意般,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利如刀刃,似有实质般直直逼到眼前,我挑了挑眉,冲她做了个鬼脸。
洛皇后瞳孔微微一缩,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走到我爹眼前浅浅屈膝敛衽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我爹一向怵着这位端谨过分的皇后,急急伸了手去搀:“皇后,不必多礼。”
皇后顺势起身,她并非是一个人独自前来,身后还跟了个十几岁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站着,眉眼间含了笑意,一脸坦荡地打量我。
我也看着他,心念电转。洛皇后入宫这么多年,没给皇家添半个子嗣。但十年前边关大元帅谢名扬以身殉国,谢夫人与他情深意重,当即自刎相随。我爹怜谢家独子孤弱,便认他做了义子,养在皇后膝下。
在这么个时候随着皇后前来,那眼前这个少年,定然就是五皇子谢明岚了。
那少年见我爹搀起了皇后,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嗓音清澈:“儿臣给父皇请安。”
“小五啊,你可回来了!可想死父皇了!”我爹见了他,一脸激动,松开皇后的手,将我从背后拎出来,“快来看,这是你八皇妹,琉璃。”
不等他开口,我爹又指着他对我说:“琉璃,这是你五皇兄,谢明岚。”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笑得甜丝丝的,唤他:“五皇兄!”
“琉璃皇妹。”谢明岚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笑着抚了抚我的头顶,转头对我爹道:“父皇,皇妹回宫是天大的喜事,父皇怎的还藏着掖着,都不让人见?儿臣还没回京就听说了,父皇藏宝贝似的戒严了龙章宫。如今见了皇妹,果真是如珠如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