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若是没别的吩咐,臣这便告退下去准备了。”
“准。”朕挥了挥手。
吴锒倒退着走了几步,这才转过身快步走出御书房。门边儿立着的小太监利索地将御书房的门关起。
大皇兄看他出去,放下手中的折子,轻声道:“皇上,臣对于朝事,恐怕力有未逮。”
“大皇兄何必过谦呢。”朕微微一笑,“把你方才看的折子呈上来,给朕瞧瞧。”
“是。”大皇兄略动了动,钟鼎立刻上前,接了折子,送到我眼前。
我翻开来大致看了一下,冷笑一声:“刑部的折子啊,打回去重写!”
“皇上,这是?”大皇兄微微一愣,不解道。
“刑部的人上折子,开篇应当利落,中间详尽,结尾干脆。这折子,朕看了十行,没瞧出写的是啥。”我冷淡道,“皇兄,朕令尔等辅政,并非是有意刁难。实在是朕手边找不出可信赖的人了。大家同宗同源,你们不帮着朕,朕还能指望谁呢?”
大皇兄低下头,局促道:“臣惭愧。”
“大皇兄,朕也知道,你们从未插手朝政,也不知道如何批折子,心里头约摸着还挺忐忑,生怕批错了祸国殃民。”我合了合眼睛,又睁开,“但凡事,都是熟能生巧的。你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可以找人商量着拿个主意。”
“是,皇上。”
“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朕的手足,日后要与朕一起,担起大雍的万里江山!”
皇兄们脸色略微一变,赶紧起身道:“是,臣等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呸,我让你们死而后已了?我抚了抚额头,余光中见到沈凤卓的唇轻轻抿着,唇边却泛起一抹极灿烂的笑。
阿来呀。我轻叹一声,你今日不安,究竟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婚,还是即将失去的自由?
做上位者最大的好处,就是在理智与任性之间,有极大的空当。皇兄们得了朕的指点之后,顿时伶俐了许多,接着看折子的时候,底气也足了不少。六部新一年开朝呈上来的折子,有七成被打回去重写。
最后,留在朕的御案上的折子,多是户部的。周琮荣这个人办事不大气,做账倒是又细又清楚,瞧那手法,倒比方清颜还要强上一些。
皇兄们看完这日的折子,就各自捡了一些,指挥门房候着的小太监抱着往六部去。单是小太监去传话,还怕不稳妥,非要亲自走一趟,美其名曰去六部体验体验。
朕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这天下如今瞧着还是在皇家手里,但是我爹多年不曾理事,君权还有几分效力实在是不敢说。
皇兄们曾经,也有机会问鼎大宝,也有机会得到天下,但凡是有野心的,没有谁会在刚开始就想做个昏君。如今我登了帝位,但无论怎么着,眼下都不能确定是不是真能扶得住。这万一我要是有个好歹,依我昨日之言,大宝还是在皇兄的手边儿上。
即便是我这帝位坐稳了,作为非闲置的王爷,他们拿着亲王双俸,总该做点事儿。
朕对他们这种觉悟,十分地满意,也就没有出言阻止。
他们走了之后,御书房一时便静了下来,沈凤卓默默坐了一阵儿,也站起身道:“如花,我也先回去了。”
“回去?”我皱了皱眉,“你当然要跟朕一起住。”
“照规矩,大婚之前,我们不能住在一起。”沈凤卓笑着摇了摇头,神情有点悠远,“即便是大婚之后,为了朝堂的安稳,我也不能独独霸占着你。”
“霸占?”我挖了挖耳朵,诧异地看着他,“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也愿意跟我在一起,这怎么能算是霸占呢?”
“这是谁说的混话?”我皱着眉毛,不悦地看着他:“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你告诉朕,朕杀他全家!”
“别乱说。”沈凤卓笑了一下,踏过玉阶走到我身边,温暖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你跟我爹说,你不会负我。我很高兴。”
我挑起眼帘,静静地看着他:“沈相,不止说了这个吧?”
“如花,不怪我爹,原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沈凤卓淡淡道,“哪怕你愿意我也愿意,但后宫专宠,总是祸端。”
“什么专宠……”我沉着脸道,“你想太多了。”
“也许。”沈凤卓问问一笑,“你明日要去太庙祭天祈福,后天我要回沈家,咱们暂时不能见面了。”
我眨了眨眼睛,马上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晚上呢?”
沈凤卓但笑不语。
我垂下眼帘,翻掌握住他的手:“一起用晚膳吧,我吩咐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糕点。”
“好。”沈凤卓低头看了看我们攥在一起的手,笑着应了一声。
晚膳是在茯苓殿用的,菜式十六,甜品四碟,沈凤卓埋头苦吃,好似要把中午错过的都补回来。
我与他相对而坐,瞧他意态潇洒地挥舞着筷子,心中却郁郁地仿佛压了一块儿石头。他的年岁确实比我大些,但到底也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纵然少小早慧,他此刻心中,对于未来,对于作为帝君的我与他的未来,该是没有什么把握的吧。
我不知道沈相在那般懵然的状态之下,会跟他说些什么,但一番话说得沈凤卓茶饭不香,恐怕不是什么好话。
我一只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想起初次相见,我制住他强行取了他的唇印,他瞪着眼,那般的生动明朗。想起他在公主府中,占用我的书房,用我的狼毫意兴挥洒,画一幅幅的少儿不宜图,那时候他略微眯着眼睛,带着一点点轻浮的得意,说一声,“杰作,杰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