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弼和的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皇上,臣……”
“户部乃是六部根本,国之根基,税银不足会造成什么后果,太师知道么?”我的手搭在面前的御案上,轻轻扣着,“如今这年景,虽算不得风调雨顺,却也没有熬不过去的天灾,怎的这税银年供倒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呢?太师不知道,朕也不吝告诉你!这下头山高皇帝远的地儿,多的是狗胆包天的逆臣,以为自个儿便是一方之主了,千方百计地克扣税银!”
“皇上。”沈醉略皱着眉,淡淡开口,“税银之事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证据?”我哼笑一声,“户部的账目,还有空荡的国库,便是明证!”
“国库空虚,朝堂上无人不知。仅凭这个与户部的账目,便要定人之罪,恐怕难以服众。”沈醉无视我的冷目,仍是一副清淡的模样,“除此之外,皇上可还有其他凭证?”
“这个也好办,户部一本帐,地方上自然也得有一本,着人收了来,逐条核对,总能瞧出些什么来。”我坦然一笑,摊了摊手,“可惜,朕性子急,等不及。如今这天下都是朕的,税银自然也是朕的。胆敢动朕的银子,若还让朕得了什么把柄,那可不是上赶着要把性命交代给朕?”
“皇上。”沈醉慢慢道,“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政疲敝、国库空虚甚至于吏治不清,都不是朝夕之间便能解决。宜徐徐图之。”
“沈相说得有理。”我轻轻抚掌,笑道,“依着朕原本的脾性,跟朕抢银子,那绝对是活得不耐烦了。就该好生绑了,送上雍京来,往菜市口一搁,活剥活剐了。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朝廷的银子贪不得!”
这回不止是洛弼和,连沈醉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这我也能理解,我爹在位的时候,只是不作为,绝没有胡作非为。如今朕才刚坐上龙椅,谈笑之间就漏了嗜血的底子,这不好,真的不好。
朕瞧着他们的脸色,愉快地笑了:“当然,朕也只是想想。没有真凭实据,朕也不好动手。所以,太师,这一趟还是要麻烦你。”
“臣……”洛弼和的声音有些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怎么,“领旨。”
“哦,对了。”我盯着洛弼和道,“太师贵庚?”
洛弼和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五十有二。”
“说起来,倒确实是不年轻了,流光总是把人抛呀。”我有些忧愁得道,“虽则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但此行路途遥远,太师千万要为朕多加保重呀。”
洛弼和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脸色来面对我了,勉强笑了一下:“臣谢皇上关心体恤。”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太师还是早作准备地好。”
“是。”洛弼和站起身,对我略弯了弯腰,“臣先告退。”
我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笑道:“太师,欠朕的银子,记得早日清了,免得朕时时惦记着。”
洛弼和告退的动作一僵,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道:“是,臣理会得。”
“太师此行,功在社稷,利在万民。太师的安危甚为紧要。”我的目光在重臻脸上一扫而过,“靖王,熙王,便在虎贲军中挑些高手随太师出行。”
谢明岚倒是爽快地站起身:“是,臣遵旨。”
重臻却有些犹豫:“皇上,这是否操之过急?”
我的眼睛略微眯起来,重臻的意思,我明白。洛家在朝中谋划多年,早已盘根错节枝繁叶茂。想要完全剪除,还真就只能如沈醉所说,徐徐图之。
沈醉是清流派的主心骨,与洛弼和对立的这些年,为抑制洛家的势力扩张,也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
但那远远不够。他非常有耐心,十年如一日地沉稳着。
洛弼和从来抓不到他一点把柄,就在于他稳,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曾露出来给人看。
他胜在稳。
但同时,也败于稳。
没有十成的把握,他轻易不会妄动。哪怕就是有十成的把握,他恐怕还得仔细掂量。
我没有这么好的耐心,至少在容忍底下的臣子克扣税银这方面,没有什么耐心。我与我爹不同,我爹擅长冷暴力,他不高兴的时候,就是晾着你,冷着你,但他不会恐吓你,给你实质的伤害。我却擅长暴力,我不高兴了,基本上上手就砍。
滟澜湖的规矩,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谁一世不痛快。
洛家让我不痛快,已经不是一时了。我当初就对洛皇后说过,我跪下去,不代表我认了输。有一天我站了起来,曾让我跪下去的人,就该小心了。
皇后不了解我,自然也不会知道,我那会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已经动了杀机。
在更早先的时候,洛太师还曾亲至龙章宫,企图劝动我爹不要将雍京作为九州府的封地封给我。已经到我手的东西,我还能还回去?
作为如花也好,琉璃也好,我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哪怕是我不要的东西,我不给,谁也不能抢。
我笑眯眯回答重臻道:“朕已然徐徐。朕一想到平白没有的税银,这心里头就痛不可当。”
“皇上。”沈醉突然起身,神情中一片萧索,“臣年岁已高,请皇上准臣告老。”
“右相的年岁,该比太师要轻吧?”我笑了笑,“朝中之事,还要多多仰仗沈相。这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要告老?”
沈醉目光不避不闪,盯着我道:“当初太上皇为皇上与犬子赐婚,臣并不同意,这一点皇上是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