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外面的扦子手查到一船私货,争着来报。当下述农就出去察验,耽搁好半天。孙隐等久了,恐怕天晚不便入城,就先走了。从此一连六七天没有事。
这一天,孙隐正写好几封信,打算要到关上,忽然门上的人,送进来一张条子,即接过一看,却是他伯父给他的,说已经回来了,叫他到公馆里去。孙隐连忙袖了那几封信,一径到他伯父公馆里相见。
孙隐的伯父先说道:“你来了几时了?可巧我不在家,这公馆里的人,却又一个都不认得你,幸而听见说你遇见了苗继之,招呼着你。你住在那里可便当么?如不便当,不如搬到我公馆里罢。”
孙隐说道:“住在那里很便当。继之自己不用说,就是他的老太太,他的夫人,也很好的,待侄儿就像自己人一般。”
伯父道:“到底打搅人家不便。继之今年只怕还不曾满30岁,他的夫人自然是年轻的,你常见么?你虽还是个小孩子,然而说小也不小了,嫌疑上面,不能不避。我看你还是搬到我这里住罢。”
孙隐说道:“现在继之得了大关差使,不常回家,托侄儿在公馆里照应,一时似乎不便搬出来…”
孙隐这句话还没说完,伯父就笑道:“怎么他把一个家,托了个小孩子?”
孙隐接着道:“侄儿本来年轻,不懂得什么,不过代他看家罢了,好在他三五天总回来一次。现在他书启的事,还叫侄儿办呢。”
伯父好像吃惊的样子道:“你怎么就同他办么?你办得来么?”
孙隐说道:“这不过写几封信罢了,也没有什么办不来。”
伯父道:“还有给上司的禀帖呢,夹单、双红,只怕不容易罢。”
孙隐道:“这不过是骈四俪六裁剪的工夫,只要字面工整富丽,那怕不接气也不要紧,这更容易。”
伯父道:“小孩子们有多大本事,就要这么说嘴!你在家可认真用功的读过几年书?”
孙隐道:“书是从七岁上学,一直读的,不过就是去年耽搁下几个月,今年也因要出门,才解学的。”
伯父道:“那么你不回去好好读书,将来巴个上进,却出来混什么?”
孙隐道:“这也是各人的脾气,侄儿从小就不望这一条路走,不知怎的,这一路的聪明也没有。先生出题目,要作‘八股’,侄儿先就头大。偶然学着对个策,做篇论,那还觉得活泼些。或者作个词章,也可以陶写陶写自己的性情。”
伯父正要说话,只见一个丫头出来说道:“太太请侄少爷进去见见。”伯父就领了孙隐到上房里去。
孙隐便拜见伯母,伯母道:“侄少爷前回到了,可巧你伯父出差去了。本来很应该请到这里来住的,因为我们虽然是至亲,却从来没有见过,这里南京是有名的‘南京拐子’,希奇古怪的光棍撞骗,多得很呢,我又是个女流,知道是冒名来的不是,所以不敢招接。此刻听说有个姓苗的朋友招呼你,这也很好。你此刻身子好么?你出门的时刻,你母亲好么?自从你祖老太爷过身之后,你母亲就跟着你老人家运灵柩回家乡去,从此我们妯娌就没有见过了。那时候,还没有你呢。此刻算算,差不多有20年了。你此刻打算多早晚回去呢?”
孙隐还没有回答,伯父先说道:“此刻苗继之请了他做书启,一时只怕不见得回去呢。”
伯母道:“那很好了,我们也可常见见,出门的人,见个同乡也是好的,不要说自己人了。不知可有多少束修?”
孙隐说道:“还没有知道呢,虽然办了个把月,因为……”
这里孙隐本来要说,因借了继之的银子寄回去,恐怕他先要将束修扣还的话,忽然一想,这句话且不要提起的好,因改口道:“因为没有什么用钱的去处,所以侄儿未曾支过。”
伯父道:“你此刻有事么?”
孙隐道:“到关上去有点事。”
伯父道:“那么你先去罢。明日早起再来,我有话对你说。”孙隐听说,就辞了出来,骑马到关上去。
走到关上时,谁知签押房锁了,孙隐就到述农房里去坐。问起述农,才知道继之回公馆去了。孙隐道:“继翁向来出去是不锁门的,何以今日忽然上了锁呢?”
述农道:“听见说昨日丢了什么东西呢。问他是什么,他却不肯说。”说着,取过一迭报纸来,检出一张《沪报》给孙隐看,原来前几天孙隐作的那三首《戍妇词》,已登上去了。
孙隐便问道:“这一定是阁下寄去的,何必呢!”
述农笑道:“又何必不寄去呢!这等佳作,让大家看看也好。今天没事,我们拟个题目,再作两首,好么?”
孙隐道:“这会可没这个兴致,而且也不敢在班门弄斧,还是闲谈谈罢。那天谈那位总巡的小姐,还没有说完,到底后来怎样呢?”
述农笑道:“你只管欢喜听这些故事,你好好的请我一请,我便多说些给你听。”说着,用手在肚子上拍了一拍道:“我这里面,故事多着呢。”
孙隐道:“几时拿了薪水,自然要请你。此刻请你先把那未完的卷来完了才好,不然,我肚子里怪闷的。”
述农道:“呀!是呀。昨天就发过薪水了,你的还没有拿么?”说着,就叫下人到账房去取。去了一会,回来说道:“苗老爷拿进城去了。”
述农又笑道:“今天吃你的不成功,只好等下次了。”
孙隐道:“明后天出城,一定请你,只求你先把那件事说完了。”
述农道:“我那天说到什么地方,也忘记了,你得要提我一提。”
孙隐道:“你说到什么那总巡的太太,叫人到嘉定去寻那个轿班呢,又说出了什么事了。”
述农道:“哦!是了。寻到嘉定去,谁知那轿班却做了和尚了。好容易才说得他肯还俗,仍旧回到上海,养了几个月的头发,那位太太也不由得总巡做主,硬把这位许小姐配了他。又拿自家的私蓄,托他给舅爷,同她女婿捐了个把总。还逼着那总巡,叫他同女婿谋差事。那总巡只怕是一位惧内的,不敢有违,就同他谋了个看城门的差事,此刻只怕还当着这个差呢。看着是看城门的一件小事,那‘东洋照会’的出息也不少呢。这件事,我就此说完,要我再添些出来,可添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