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隐十五岁那年,他的父亲从杭州的商号寄信回来,说他的身上有病,叫孙隐到杭州去。孙隐的母亲见孙隐年纪还小,不肯放心就叫他出门。孙隐的心中急的不得了。之后又连接三封信说病.重,孙隐在他母亲面前,再三央求,定要到那杭州去看父亲。母亲也记挂,然终究竟还是放心不下。忽想起一人来,这人姓李,表字长青,本是父亲在家那时最知己的朋友,父亲帮过他大忙,想若是托他伴儿子出门,一定千稳万当。于是叫孙隐亲身去拜访?李长青,请他到家,当面商量。承他的盛情,一口应允了。
孙隐收拾行李,别过了母亲,就上了轮船,先到上海。那时还没有内河小火轮,就乘了航船,走了三天,方到杭州。两人一路问到孙隐父亲的店里,那知孙隐的父亲已先一个时辰咽气。一场痛苦,自不必言。
那时店中有一位当手,姓风,表字小三,他待孙隐哭过一场,然后拉孙隐到一间房内,问道:“你父亲已是没了,你胸中有什么主意呢?”
孙隐说:“世伯,我是小孩子,没有主意的,况且遭这场大事,方寸已乱,如何还有主意?”
风小三道:“同你来的那位李公,是世好么?”
孙隐说:“是,我父亲同他是知己。”
风小三道:“如今你父已故,这后事,我一个人担负不起,总要有人商量方好。你年纪又轻,那姓李的,我恐怕他靠不住。”
孙隐说:“世伯何以知他靠不住呢?”
风小三道:“我虽不懂风鉴,却是阅历多,有点看得出来。你想还有什么人可靠呢?”
孙隐说:“有一位家伯,在南京候补,可打个电报请他来一趟。”
风小三摇头道:“不妙!你父在时,最怕他,他来就啰唣的了不得。虽是骨肉至亲,我却不敢与他共事。”
孙隐心中此时暗打主意,这风小三虽是父亲相好,究竟我从未见过他,未知他平日为人;想来伯父总是自己人,岂有办大事不请自家人,反靠外人之理?想罢,便道:“请世伯一定打个电报给家伯罢。”
风小三道:“既如此,我就照办。有一句话,不能不对你说明:你父亲临终时交代我说,若你赶不来,抑或你母亲不放心,不叫你来,便叫我将后事料理,搬他回去,却不曾提你伯父。”
孙隐说:“怕是父亲病中偶然忘了,故未说起,也未可知。”风小三叹了一口气,便起身出来了。
到了晚间,孙隐在灵床旁守着。夜深人静时,那李长青走来,悄悄问道:“今日风小三同你说些什么?”
孙隐说:“并未说什么。他向我讨主意,我说没有主意。”
李长青顿足道:“你叫他同我商量呀!他是个素不相识之人,你父亲走了,没见着面,说一句半句话儿,知他靠得住不?!好歹我来监督他。以后他再问你,你必叫他同我商量。”说着去了。
过了两日,大殓过后,孙隐在父亲房内,找出一个小皮箱。打开看时,里有百十来块洋钱,想来是自家零用,不在店帐内的。母亲在家寒苦,何不先将这钱,寄回去母亲使用呢!家中也要设灵挂孝,都是要用钱的。想罢,便出来与长青商量。
李长青道:“正该如此。这里信局不便,你交给我,等我同你到上海,托人带回去,上海来往人多呢!”
孙隐问道:“应该寄多少?”
李长青道:“自然愈多愈好。”
孙隐入房点了,一共132元,便拿来交给李长青。他即日就动身,到上海与孙隐寄钱去了。可这一去,他便在上海耽搁,再不回杭州。
又过十多天,孙隐的伯父来了,哭了一场。孙隐上前见过。孙隐的伯父便叫带来的底下人,取出了烟具吸鸦片烟。风小三又拉着孙隐到他房间问道:“你父亲没了,这家店想来也不能再开。若把一切货物盘顶,连收回各帐目,除去此开销,大约有万金之谱。可要告诉你伯父吗?”
孙隐说:“自然要告诉,难道瞒着伯父吗?”
风小三又叹口气,走出来,同我伯父说些闲话。那时孙隐因刻讣帖的人来了,就同那刻字人说起话来。
孙隐的伯父看见,便立起来问:“这讣帖底稿,是哪个起的呢?”
孙隐道:“是侄儿起的。”
孙隐的伯父拿来一看,对着风小三说道:“这才是我家的千里驹!这讣闻居然大大方方,期、功、缌麻,一点也没弄错。”
风小三看着我,笑了一笑,也不回言。伯父又指着讣帖当中一句问道:“你父亲今年45岁,自然应作‘享寿45岁’,为什么你却写‘春秋45岁’呢?”
孙隐说道:“45岁,只怕不便作‘享寿’。有人用的是‘享年’两字。侄儿想,年是说不着享的;若说那‘得年’、‘存年’,这又是长辈出面的口气。侄儿从前看古时的墓志碑铭,多用‘春秋’两字,所以借来用用,倒觉笼统些,又大方。”
伯父回过脸,对风小三道:“小小年纪,难得这等留心。”说着,又躺下吃烟。
风小三便说起盘店的话。孙隐伯父把那烟枪一丢,说道:“盘些现钱交给我,我代他带回,好歹在家乡创个事业呀!”
商量停当,次日风小三将这话传出来,就有人来问。一面张罗开吊。过了一个多月,事情停妥,便扶灵柩,回到上海。只有风小三因为盘店的事,未结算清楚,留在杭州,约定在上海等他。
孙隐等人到了上海,住在长发客栈。寻着了李长青。等了几天,风小三来了,把帐目、钱财交代出来,总共8000块洋钱,还有10条十两重的赤金。孙隐一总接过,交与伯父。伯父收过,谢了风小三100块洋钱。过了两天,风小三去了。临去时,执着孙隐的手,嘱咐孙隐回去好好地守制识礼,一切事情,不要轻易信人。孙隐唯唯的应了。
此时孙隐急着要回去,怎奈他伯父说在上海海有事,今天有人请他吃酒,明天有人请他看戏。连李长青也同在一处,足耽搁了四个月。到年底,方扶着灵柩,趁轮船回家乡去,择日安葬。过了残冬,新年初四,孙隐的伯父便动身回南京。
孙隐母子二人,在家中过了半年。原来孙隐的母亲将银子一齐都交给伯父,带到了上海,存放在钱庄生息去了,孙隐一向未知。到了此时,孙隐的母亲方告诉孙隐,叫孙隐写信去支利息,写了好几封信,却没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