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一连几日都没见陆寄洲,她觉得这小孩别扭的性子,倒有些从前的陆寄洲的样子。
她见不着陆寄洲,又担心他会被欺负,几日下来,心情便有些怏怏。
云城最近多雨,宝月收拾完,便喜欢倚在榻上看着外面的雨。
云城的雨跟清溪镇的雨不同。清溪镇雨水多,雨是清溪镇的灵魂,润着每一座宅子青灰色的瓦片,淋湿屋脊上被历年雨水打磨的吻兽,檐角下挂着的铜铃被淋湿,风一吹,沉重悠长的声音裹在雨中回响。
雨天的清溪镇像个懒散的诗人,大大小小的铺子门或开或关,开着的铺子里传来收音机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往里一看,旁边的窗户下,老板躺在藤椅上闭着眼摇晃着,嘴里轻声哼着曲儿。
雨天的清溪镇四处飘着袅袅炊烟,宝月有时刚用完饭,便见后院又起了灶火。
雨天似乎无事可干,只好在吃食上较着劲儿。宝月爬在二楼的凉台上望着雨中的清溪镇,分不清远处飘起的是炊烟,还是雨雾。
周五又是个雨天,林悦薇做值日,宝月便站在楼下望着雨等她。
宝月站了一会,远远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顶着书包在雨中走着。宝月心中一动,莫名觉得可算是逮到这个小孩了,她撑开伞走了出去。
刚值日完下楼的林悦薇:……嗯?怎么个意思?
宝月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身看着林悦薇说道:“我有事要处理,你跟同学先回家,路上小心点,看着点车。”说完便转身就往前走。
林悦薇:……行吧。
陆寄洲身上被雨水打湿,家里的伞把坏掉了,他没的用,这几天下雨只好淋雨回家。只是回家会被骂,骂自己不中用,装出个可怜的样子来给谁看。
他用塑料布包好书便顶着书包往回走,风一吹过,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正走着,雨忽然停了,他拿下书包,身旁的雨还在下,身后传来一股混着雨水的冷香。
鼻子一酸,陆寄洲手背抵着眼睛站在原地。宝月转到他跟前,见他捂着眼睛不抬头,又好笑又好气地揉了把被淋湿的小脑袋。
宝月一手举伞一手试探着拉下陆寄洲的手,轻声哄着:“你小心揉坏眼睛,下雨怎么不打伞?走吧,送你回家。”
陆寄洲任由宝月拉着他,手心被一片温暖覆盖住,眼泪汪汪地跟着宝月。
宝月停下来,从兜里拿出块手帕轻轻给他擦着,又擦了擦他的湿头发,看他身上也被淋湿,索性把帕子塞在他手里,说:“自己擦吧,以后下雨要记得带伞。”
陆寄洲攥着帕子,等着宝月牵住他。
宝月见他停下,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问:“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陆寄洲抬眼看着他,刚哭过的眼圈微微发红,眼中一层细小的水雾。
宝月见他这副样子,心软下来,她伸手牵住陆寄洲,一边走一边问他:“这几天去哪了?我找你也找不着。”
陆寄洲不说话,他总不能说怕看到宝月的漠视,所以一直避着她吧。宝月扭头看他那副别扭样,想起以前的事,嘴角弯弯。
两个人在雨中慢慢走着,陆寄洲看着身边人的侧颜,这几天低落无望的心,渐渐地雀跃起来。
宝月牵着他进了大院,问他:“家里有人吗?”
陆寄洲摇头,最近那人早出晚归,回来后噼里啪啦地摔一阵东西,往后便进屋没了声音。除了偶尔会把自己叫起来骂一顿外,这几天陆寄洲过得很是平静。
宝月直接把人带回家,忽视掉林悦薇瞪圆的双眼,带陆寄洲去了楼上,拿出上一次他穿过的衣服让他去洗个澡。
陆寄洲纠结一会,在宝月一脸平静地注视下,拿着衣服走进浴室。
宝月换了一身衣服,泡了杯花茶,又热了盒牛奶。林
悦薇咽下嘴里的苹果,看着她说不出话。虽然接触了几次,觉得那个小孩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但想起陆寄洲面无表情地拿着一双眼睛看她时的样子,就觉得后颈皮一凉。
宝月帮陆寄洲吹好头发,领着他下楼。以后像这样经常见面的话,总得让他先开始适应家里的人。
陆寄洲穿着宝月的衣服别别扭扭地下来时,林悦薇看着穿着一件浅蓝色对襟长袖小衫,一条黑色长裤的陆寄洲,觉得这身衣服穿的还挺好看。
林芸回家后看到多出的一个孩子,仔细地端详了端详,知道是宝月经常领回家的那个,也没多问。打了招呼,便拿出买来的饭菜装盘。
桌上只林芸和林悦薇时不时地说一两句。宝月只默默低头吃饭,偶尔会附和地笑笑,陆寄洲心里紧张,时时刻刻注意着宝月的动向。
宝月吃完饭,照例捧着杯子去漱口,陆寄洲下意识地要起身,看着林悦薇抬头看他,抿了抿嘴重新坐下。
林芸看出这个小孩的紧张与防备,回想着从大院里的人分享的信息,心下禁不住地唏嘘。
宝月送陆寄洲下楼时,雨还淅沥沥地下着,空气潮湿清凉,宝月打着伞一路送他到楼门口。
陆寄洲看着幽深得好似看不到底的楼道,再看着笑吟吟地望着他的宝月,鬼使神差般地低喃道:“姐姐,你会讨厌我吗?”
宝月看着他湿润的眼眸,一只手郑重地放在他的肩上,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陆寄洲,我是真的很高兴能遇见你。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又或是以后,我都不会讨厌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地更清楚些,我只能告诉你,能遇见你,是真的很幸运。”
不是的,陆寄洲心想,他想不出自己有多高兴,也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幸运,才能让他在暗无天光的生活里,遇见他的光。
陆寄洲并不懂宝月的意思,他看着宝月在雨中的身影慢慢被雾气掩住。
往后的生活里,每每想起这段话,便觉得依着这段话他也得坚持着走下去。那是他的光,他的生命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