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醒时,已是夜里。头顶风扇悠悠地转着,室内开着小灯,她觉得额头有些发凉,挣扎着扯下额上敷着毛巾,闭眼回想着之前的事。
只记得最后入眼的是三张惊慌的脸,该是吓到他们了。宝月晕得突然,眼前晃过一片白光,身子便不听使唤了。她有些发愁该怎么和秦恪礼他们解释。
哦,对了,还有陆寄洲。怎么会是陆寄洲呢?宝月摁了摁有些发烫发酸的眼皮,想着会不会只是个巧合,看陆寄洲的样子,显然跟她的情况不一样。
她初听时,不知是喜悦多点,还是惊异多点,一时也没想过会是巧合。私心里却还是希望,能有个同自己有着相同渊源的人出现。
前世的种种,是扎在宝月心头的刺,她一面痛着,一面默默承受。
白日里尚且能在安稳的生活中骗过自己,夜里总是会忍不住想起爹爹娘亲,祖母,她的哥哥,还有,她的小将军。
也不敢再深想,怕自己陷入那骇人的苦痛黑洞中,再也出不来。
宝月侧过身看着窗外,夜深人静,月光微凉,她满脑子满心都是那个寡言的少年,使劲回想着前世里陆寄洲七八岁的样子。
半晌,宝月挫败地闭上眼。陆寄洲七八岁时,自己也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奶娃娃,整日里除了吃吃睡睡,便是想方设法躲开教习的嬷嬷。最清晰的记忆,已是少年时代的陆寄洲。
宝月心里有些乱,之前面对小陆寄洲时,只当是个需要照顾关爱的小孩子。
有一天突然发现,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会跟前世里的陆寄洲有着某些若有若无的联系。
宝月抚着发疼的额角,再度昏昏睡去前,迷迷糊糊地想着,在这个世界还能遇到陆寄洲,真好。
陆寄洲被宝月抽了神般的虚弱吓到,他跟着急吼吼的秦家人去了医院,听见医生说是一时受了刺激,回家好好休息就好。
陆寄洲说不上心里是何种滋味,他垂着眼皮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想着宝月望向他时的惊讶略带荒凉的眼神,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蹿。
他轻轻拉上门,趁着秦恪礼问医生问题时,悄悄地溜了出去。一行人谁也没注意陆寄洲跟着来,也没注意陆寄洲的离开。
陆寄洲低头在路上走着,手里紧攥着一个深蓝色的荷包,他放在鼻前轻轻嗅着,觉得往常的香味,今日闻着竟有些发苦。
“啪嗒”一颗泪珠坠落,他忙低下头用手背死死抵住眼睛。
怎么办,她不会再见自己,不会再同自己笑了,怎么办?初尝到幸福味道的他,要怎么做,才能甘心回到以往见不到光的生活……
秦恪礼夜里几次去宝月房间看她,见她扯了毛巾翻了身,便帮她盖好被子,又伸手小心地试探了她额头的温度,见宝月一脸恬静的睡容,微微放下心来。
林芸周六一大早便去了市场,宰了只乌鸡回来后,便开始在厨房忙活。
秦恪礼看了一眼还在睡的宝月,嘱咐了林芸几句,出门去了公司。
林悦薇昨晚被家中小心翼翼的气氛搞得没敢看电视,周六一早爬起来在客厅里忙着补落下的剧情。
宝月这一觉睡得舒坦,只醒来时身上潮乎乎地不舒服,起身泡了澡洗漱完,穿好衣服下楼,正赶上林芸絮絮叨叨地说教着林悦薇。
林芸见宝月脸色尚可,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昨天晚饭都没吃,饿不饿?今早炖了乌鸡汤,待会你多喝点。”
宝月笑着点头应好。等宝月吃完,捧着杯茶漱完口回来。
林芸问她:“宝月,昨天你一直睡着,我和爸爸一直没时间问你,你能跟阿姨说说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昨天林悦薇跑去找她时,说话颠三倒四地讲不明白。
她赶过去就看到宝月煞白的脸,身子微微发抖,一摸后背手上潮乎乎的一片。
她急忙找了车送宝月去医院,又赶紧给秦恪礼打电话告诉他宝月的事。
期间宝月睡着,也没心情想其他的,今早秦恪礼出门前便让她问问宝月,好知道发生了什么。
宝月说着昨夜里想好的说辞:“昨天可能被晒着了,加上以前在老宅生了场病,一累就容易晕。不是什么大事,也找医生看了,说是好好养着便好。”
宝月顿了顿,声音带着些歉疚:“抱歉啊,阿姨,昨天是不是吓着你们了?”
林芸笑着说道:“是有点,你昨天的脸色太吓人了。只是生病没什么好抱歉的,以后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跟爸爸,别自己闷着不说。待会要觉得还不舒服,就去房里躺会儿。”
宝月笑着点头,心里记挂着陆寄洲,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等林芸收拾完会房间备课,林悦薇也被赶着去写作业。
宝月在楼上待了一会儿,听见房内一片安静,便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小心地开门走了出去。
已是八点多钟,九月的早上有些清凉,宝月出门前换了一件无袖的翻领浅蓝色棉质刺绣长裙,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砖红色套头针织衫。
宝月围着大院找了一圈,连能藏住人的灌木丛都细细的翻看了,还是没见陆寄洲的身影,她坐在秋千上心里微有些急躁。
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她急于见到陆寄洲,但是见到后呢?她要说什么?要问什么?
陆寄洲只是个现世里普通生活着小孩子,她再想问,如今的陆寄洲怕是什么都回答不了。
宝月像是陷入了死循环中,脑海里不断地充斥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她晃了晃有些晕得脑袋,干脆什么也不想了。
陆寄洲坐在屋里发愣,那人出门前见陆寄洲房间紧闭的门,在门口哼了哼,倒是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出门时将门摔得哐当响。
陆寄洲听着声音没动,他不断地想起宝月的那个眼神,觉得那时的宝月陌生极了。他揉了揉眼睛,果然,这个名字讨厌极了。
周一开学,天有些阴沉,宝月穿了一条加厚的长裙,吃过饭秦恪礼将她俩送到学校,叮嘱她俩带好伞。
林悦薇走到校门口,看着门口处带着红袖章,检查胸牌校服的学生,猛地记起来自己没穿校服。
林悦薇一把拉住宝月,往旁边的小道上走。宝月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林悦薇看了眼一无所知的穿着长裙的宝月,一下子就不慌了,她问:“你带校卡了吗?今天要检查校服和校牌。”
宝月从书包里拿出校牌别在衣服上,看着不远处站了一排等着记下名字班级的人,自觉地走了过去,林悦薇一愣,有些丢脸地跟上去。果然,这很秦宝月。
宝月写名字时,旁边的人挑眉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在一排大小蚯蚓中端正的小楷,没忍住笑出声来。
宝月听着声音下意识地抬头,映入眼的是带着红袖章的宋云致。宝月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同他打了招呼便走了。
宋云致旁边的男生看着走远的宝月,捅了一肘子宋云致,说道:“哎,那不是你那个小邻居吗?”说着看一眼签字表,惊道:“我#,这是谁啊,写字这么好看?”
宋云致没搭理,继续盯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学生。
天色阴沉,风吹着学校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云渐渐变浓变黑。雨水痛痛快快地下着,潮湿的空气顺着门窗四处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