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春街上来了一位身着白衣头戴陶笄的少女,身材匀称,一对儿筷子腿算得上有些纤细,腰间配着一柄碧绿长剑,剑鞘是绿的,从鞘间拔出了寸许的剑刃看上去似乎也带了些幽绿,她负手行于泥街上,看上去有些霁月清风。
从一座土墙院子里探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脑袋,有些好奇得看着这位生得好看的少女站到了方陌的那座破烂小院的门前。
白衣少女站在那扇一看就是被踹坏的木门前,闭着双眼感受了一会儿,用手抚摸着腐朽生虫的木门,毫不犹豫地推开半斜着的门走了进去。
院里打扫得挺干净,只是没有青石板铺路,泥土有些湿软,少女踩上去的时候皱着眉头,毕竟一双白如珠玉的靴子底陷在泥里,总归不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情,更何况这位来自名山大宗的当代圣女还有些严重的洁癖,她走到院里的石阶上停了数息,又转而走进屋内,在一张两根木板凳搭起的木床旁停了许久,身有洁癖的她此时却有些不雅,竟是一屁股坐在这床上,琼鼻耸动,眼睛微闭,在嗅着这屋子内的什么。
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
于是佩剑少女走到院子里,双手呈环形张开,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此间天地的图案,毕竟是修为高深的一山圣女,根骨和悟性都堪称翘楚,很快佩剑少女就进入了一种道境状态,在少女的脑海中,这间不大的小院子里竟是春意盎然,一派勃勃生机,蛰虫惊于人气而潜于地砖,野草受于春雨而扎根泥下,有春燕盘旋在上空,肉眼难见,有竹叶荡来落于这小院里,林林散散,错落有致,这些图案在少女的脑海中都栩栩如生,连一丝院墙边角都没有错过。
春风春雨凝于细微之处,落于更生之时。
佩剑少女点了点头,心里很满意,若非山上有关于这位春秋圣人的大推衍传来,她还如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这座小镇上到处乱转,根本寻不到这处对于她来说,收受造化机缘的小院子,当然这位玉宿山的俏丽少女肯定是不会用苍蝇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只是之前久寻无果,心烦气燥之下用剑钉死了一只在她耳边乱转的苍蝇,有感而发。
若是那只苍蝇的武道修为能更好一些。
少女摇了摇头,苍蝇就是苍蝇,修为更高就变成了更大的苍蝇,愈加令人心烦意乱。
少女白衣,佩剑如青竹,勾勒这天地图案就要成形,一幅惊蛰草根春燕落竹图就要被她画出成图,还未完全成形便已经让她看水流派的意象修为更加深入,她看水一脉修行的是幻术,跟登山一脉的武境修为不同,有诸多的限制,走的是天道四象中的春意流派,在这座破烂小院寻到了圣人所遗留的春象,已经所获颇丰,朝着看水四流的境界迈了一个大步子,若是能在这小镇的日子里能进入四流,那她在山上的地位则能更加巩固。
佩剑少女心如新阳初生,皆是朝气和野心。
一簇脚步从门外的墨春街上传来,有木门被推开的声响从不远处传出,一位锦衣小胖子从旁边的另外一条街道拐入墨春街,一路小跑着到一座土墙院子的门口跟一个趴在墙头上的虎头少年谈话,少年神情不耐烦,张了张嘴,说着什么,直到丹凤眼,卧蚕眉的小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碗递给虎头少年,那位趴在墙头上正看着这座小院的少年方才笑开了颜,抱着白瓷碗就跟着锦衣小胖子推门朝着这边走来。
这白瓷碗白得像是玉石,有些小圆,底碗里刻着两块棺材板一样的图案,跟碗口街上老药郎的铺子门一样,只是色彩多样,七彩琉璃,没有那般泥棕子色的枯燥,看上去就讨喜得很,也不怪虎头虎脑的少年那么快就被收拾了心思,被锦衣小胖子拐带而走。
这种白瓷碗是闫秦渝从碗口街的米铺买的,一般人米铺的老板还不给卖,非得用一种浸了红木色的油腻铜钱去买,小胖子也是顽皮的时候从家里祠堂中供奉先祖的蒲团下才发现了几枚,见这碗精致好看,便买上了一两只,本想来墨春街找方陌去玩,顺便鉴赏一下,可又不知道是街上的哪一家,便询问一个在墙上趴着的虎头小少年,谁知这少年不仅不告诉他,还骂他是集油不散的东栅大肥驴,定是家里圈养的肥驴得了人形,化作了这般模样,难看得很,若非小胖子将白碗拿出的速度极快,说不定家里的十数位先祖的灵节便已不保。
两个一大一小的少年从那处土墙院子向着这边走来,佩剑少女皱了皱眉头,却又放下心来,认为不一定是朝着这座院子而来,说不定是山野少年结伴出游,捉鸟捕鱼,踏青踩水。
虎头虎脑的小少年一边抱着白瓷碗傻乎乎的笑着,一边对着小胖子说着什么,顺便还朝这座院子努了努嘴,闫秦渝虽然看上去有些胖乎乎的,身形臃肿,但走路却不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院门口朝着里面看去。
佩剑少女面如白玉,神如镜湖,沉静,安宁,不顾那两位在门口打量的山野少年。
一团黄泥不偏不倚得正巧砸在佩剑少女胸口的白衣上,一丝黄中透着青的泥水从黄泥中流出,如同一朵黄梅绽放,只是却不是那么的好看。
少女睫毛轻颤,没有擅动。
闫秦渝再次扔出一团黄泥,有些力道,但并不重,砸在院子里的佩剑少女左边肩膀上,后者却闭着双眼无动于衷。
姜巳乙从小胖子的手里扯过一团黄泥,再次丢出,这一次扔中了佩剑少女的右边肩膀,只是后者依然如同池塘中的一朵白莲花,受力受污却屹立不动。
闫秦渝对此有些不满,抿着一对丹凤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团黄泥,分给身边的虎头小子一部分,一时间全朝着那位在院里的佩剑少女扔了过去,噼里啪啦,如同下雨一般落满了少女全身,即便是那张白皙得如同玉脂的俏脸也没有遗落。
扔完之后,闫秦渝和姜巳乙对了对眼,后者走到门槛那里朝着着里面大喊道:“呔,那趟了黄泥的贼婆娘。”
少年幼小,口舌还没有长开,因此声音清脆干净,但话语却极为难听。
闫秦渝眼角抽了抽,没想到这孩子的嘴这般毒辣,即便是年龄尚小,但也应该能看得出里面的那位全身裹满黄泥的佩剑女子从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算得上是一位俏丽佳人,没想到这虎头虎脑的少年还真是够虎,一张嘴就是一句贼婆娘,这话可比利剑捅心让人更为难以接受。
佩剑少女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当中流光溢彩,却划过一抹杀机,尤其是当她伸手从脸上抹下一簇夹杂着野草的黄泥时,那抹杀机更重,她往前走了几步,不多,仅仅三步而已,这抹杀机已经浓郁得将院里的青色竹叶吹飞,墙角的野草压下了腰身,地砖下的蛰虫更是顾不得害怕人,从底下钻出去来到处乱蹿。
拿着白瓷碗的虎头小少年大惊,“呀,这贼婆娘身上起风了!”
碧绿长剑从鞘中跃出寸许,白衣少女全身布满黄泥,提着那柄长剑走向门外的两人,“两个小家伙,我生于清静地,修于清净山,一生所走之路不过千步,脚不沾地,头不离天,在这山野小镇中已算是破了纪录,所修的这一身‘净’便可算作我的武境之道,这一身污泥染了我的身,若是往大了说,便是破了道,便是往小了说,也是脏了我的身子。”
杀机弥漫,折了不少春意。
白衣少女将剑拔出半身,绿刃散出一缕剑气,断掉了一株在墙角正在挣扎起身的春草,再跨一步便来到了闫秦渝和姜巳乙的面前,她长剑出鞘,如羊脂玉般的纤手握着长剑,迅疾刺向那拿着白碗的虎头少年,因这小少年的嘴舌过于毒辣,所以她将这少年当成了第一目标,那扔黄泥的小胖子倒是次了一些,此间天地,玄通道法并不禁止,说不定就有人微观天地,查寻造化和机缘,若身上沾了黄泥倒可以说是融于自然,修行天地,可那一句天杀的贼婆娘就极有可能让她和她身后的大山沦为天大的笑柄。
这份因果得解!
至于如何解,在少女看来,自然得杀生。
但是就在下一刻,一柄三月桃花枪自两位少年的身后探出,将白衣少女的绿鞘剑挑飞并将其击退数丈之远,一道温和的笑声从那柄桃花枪后传来。“玉宿山的这代圣女似乎心性并不如何,仅仅因为一两句话便要取人性命,殊不知有错在前,知耻在后?”
一道身穿麻衣的少年和一位老人从闫秦渝和姜巳乙的身后走出,站到了白衣少女的面前。
白衣少女瞳孔微缩,攥紧了手中的绿鞘长剑,惊怒道:“珞青衫!”
麻衣少年眉眼如春,一柄三月桃花枪负于背后,微笑道:“白如玉,不,玉如泥。”
白衣少女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脸上的黄泥也无法遮住那般不悦的神情,她向前走了几步,厉声道:“洛青衫!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玉宿山跟你黄桃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阻拦我?”
背负着桃花枪的麻衣少年笑如旭日,温声回答道:“其一,你没有经过此间院子主人的同意便入房寻造化和机缘,此为不礼,其二,这两位镇上少年跟此间主人算是朋友,扔泥骂人虽属过错,但也罪不至死,你因一句话便要取人姓名,此为不仁,其三,这院子中的造化乃是圣人留置,用于它用,你不问自取,是为贼寇,此为不义,恰好,麻郎自认为勉强算是有仁有礼有义之辈,见到这般事情自然要管上一二。”
白衣少女冷笑道:“你确定?”
麻衣少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跟这白衣女子多做纠缠,转头看向那虎头虎脑的小少年,用瓶丞县的地方方言说道:“你这小哥当真虎猛,可知道你骂的是何方人士?”
姜巳乙摇了摇头,斜眼看向院子内的白衣女子,有些鄙视和不满,在他看来,不问而入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人,特别是在小镇风气因为镇外北山上的鸳鸯军变得如此之好的时候。
麻衣少年温润如玉,笑似春光,解释道:“这镇外啊,人分三六九等,有人站的高些,有人站的低些,有人能搬山蹈海,驭鬼驾精,此为道家仙人,有人能一把长剑分云海,一把长枪挑大山,此谓登山武夫,这白衣女子算是一座山上站得高一点的人,因此比你们多了些本事和手段,不敬可以,但却不可无故招惹,若今日没有麻郎在此,两位小哥怕是已经命丧她手。”
姜巳乙却没有理会麻衣少年的长篇大论,对着那院里的白衣少女大喊道:“贼婆娘!”
锦衣小胖子有些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麻衣少年神色苦笑,感觉到局面开始棘手起来,左手略微有些头疼地捂住额头,右手则将三月桃花枪拿到了身前,横于胸前,直面那把已经溢出锋芒的绿鞘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