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猛地熄灭,四周一下陷入到了黑暗之中,归海光下意识勒住了缰绳。马儿一阵嘶鸣,停下了脚步。
“这风,吹得有点邪性啊!”马灯有灯罩,不是那么轻易能吹熄的。归海光皱了皱眉头,他鬼鬼祟祟地问独孤枫雪:“你这伤心的情绪,在妖眼里,算不算执念?”
独孤枫雪不得不承认,从她开始讲这个故事起,她就一直处在悲伤的情绪中。“应该,不算吧……”她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望着模糊的树影和群山,她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夜色下,一切鲜明的轮廓都开始变得模糊。白天温柔摇曳的树影,在夜色中变得高大,狰狞。那飘忽的影子,不由得让独孤枫雪想起了神罗峰上的朱厌王。她不禁眯起了眼,咧着嘴问:“你别动不动就吓唬我!”
方才点灯的时候,归海光听独孤枫雪讲故事听得入迷。点了灯,他把火折子随手一扔,这下可好,现在找不到了。他抹黑找着装火折子的筒子。“你都见过无象那样的大妖了,还见过朱厌王,还有什么妖能吓到你?”归海光揶揄道。
“我没见过的妖多了去了。倒是你,跟我讲了半天妖,说的全是人。你就没见过什么可怕的妖吗?”
“哈哈哈哈!你这是以毒攻毒,克服恐惧吗?”这言论引得归海光一阵狂笑。笑过,他突然冷了脸,森然对独孤枫雪说:“我见过最可怕的妖……”
光是看着归海光那森然的表情,独孤枫雪已经后背发凉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归海光的嘴唇上,瞪大了双眼,就等着归海光揭晓答案。
归海光目光突然呆滞了,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他慢慢,慢慢地靠近独孤枫雪,突然抬起手,指着她背后说:“不就在你身后吗?”
独孤枫雪先是一愣,瞬间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执剑!!!!有妖怪!”
一声闷响,一个熟悉重量突然压在了独孤枫雪肩头。独孤枫雪的情绪瞬间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头,额头就顶在了执剑线条硬朗的下巴上。她怔了下,只一秒钟的时间,执剑已经条件反射般把她护在了怀里。手中唐刀已经横握,将她护了个严实。
“哇……好神速。”归海光看着其实还在半睡梦状态中的执剑,惊讶地感叹道:“巴普洛夫……”
“我让你巴普洛夫!”衍宿同样睡眼惺忪,他毫无感情地一巴掌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归海光的脑袋上,嘴里还念道着:“我让你巴普洛夫!我让你巴普洛夫!”
“别怕,有我在!”此时执剑半醒,他警觉地环顾四周,寻找着任何可能隐匿在黑暗中的危险。
“我错了!师父我错了!”看到执剑和衍宿从深睡中惊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个玩笑开得过分了。
独孤枫雪也心怀愧疚,扶住执剑的胳膊,轻声说:“执剑,没事的,没有妖。是归海在跟我开玩笑。”
但执剑没动,依旧直直地盯着黯色的树影。“衍宿,拂槛。”他低声喊道。
衍宿立刻停下了手,警觉了起来。他伸手从箱子了摸出了拂槛,靠在了嘴唇上。轻轻地一口气呼出,一个惊为天人的音符从拂槛流出。
独孤枫雪身子一颤,惊讶地看向了衍宿。那笛声宛若山涧的溪水,清澈。又如凤鸣般嘹亮。宛转悠扬的乐声仿佛是一阵清风,扫过无边的黑暗。
曲调不过两段,循环往复。几遍之后,执剑才软了眉眼,解除了对独孤枫雪的保护。
说来也奇怪,被执剑放开之后,独孤枫雪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想想刚才归海光只是提醒她风中有尸臭味。她就觉得气氛压抑得她汗毛直立,可现在,面对茫茫黑夜,她却没了方才的那种恐惧感。
归海光也有同样的感觉。他抱着头,问衍宿:“真的有妖?”
“你说的不是废话?”衍宿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疲倦倒下的执剑,说:“积尸地怎么可能干净?这些我平时不是都有教你吗?”
执剑撩起遮住倦容的发,深吸了口气。看了归海光一眼,讥笑道:“你小子运气真好,开个玩笑也能歪打正着。”
“行了,天也黑了,换我来值守吧。”衍宿这会儿瞌睡已经完全醒了。怨怼地训斥着归海光:“我平时一直提醒你,在野外要谨慎,你还不着调地开玩笑!找打!”
执剑把额前的发撩到脑后,用手扶着,问独孤枫雪:“吓到了?”
“被归海吓到了!”独孤枫雪有些内疚。她知道执剑做那样大的动作肯定又会扯疼伤口,她伸手打了归海光肩膀一下。
“来,看手打疼,我给你点工具。”衍宿递上拂槛,“往死里打。”
独孤枫雪没接拂槛,他知道衍宿是在开玩笑。她看着执剑,关心地问:“你的伤?”
“无碍。”执剑依旧疲乏,歪头靠在车厢里。“衍宿,天黑了,让枫雪进来。外面不安全。”
衍宿冲车里呶呶嘴说:“都进去。”说完,他从归海光手里接过了缰绳。他的神情比起白天,严肃了很多。“你们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让执剑休息,到天亮还有四个时辰,我和执剑轮班。”
“嗯。和以前一样,你上半夜,我下半夜。”执剑知道衍宿不能熬夜。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这积尸地,妖气冲天。”
归海光看了一眼独孤枫雪,独孤枫雪也看了一眼归海光。两个灵道无能的人,只能干瞪眼。
衍宿冷冷一笑,道:“我还说一箱子上品灵器能震慑住闲散的野妖,没想到还是有不怕死的。”
“不行,头晕得紧。让归海驾车,你摄妖。”执剑望着窗外,依旧心神不宁。“我怕这些妖不是自己想来的。”
衍宿明白执剑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横卧在执剑腿上的唐刀,表情又沉重了三分。妖低智,却不是无脑。他们靠直觉审时度势。一旦感觉到对手实力高于自己,他们也会绕道而行。
而现在,车上不仅仅有执剑的唐刀,还有他那些压箱底的上品灵器,这些东西蕴含的灵力,足以震慑住山间没什么道行的野妖。
可还有妖敢前来挑衅……衍宿冷笑,掀开了刚才独孤枫雪找针线的箱子。他的视线在众多蒙尘的笛子里扫过,伸手从最下面摸出了一支白色的笛子。“看来,咱们要震慑的不是妖,是人。”
这话的意思,独孤枫雪明白。这世间有那么一拨人,仗着自己的实力,将那些低智的妖虏获,当做武器来使。这些人被统称为御妖使。被御妖使控制了的妖奴,就不会趋利避害,只会依照主人的命令行事。
独孤枫雪看了一眼衍宿手里的白色笛子。笛子蒙尘,材质乍看像是羊脂白玉。可当衍宿用自己的灵力唤醒那白色笛子,笛子灵力溢出,散去了身上的尘埃以后,看清了笛子的独孤枫雪后背一凉。那是一支骨笛,食指粗细。洁白的笛声透着一抹煞气。
“用重霄?”执剑自然认得衍宿的灵器。
衍宿沉眉正色道:“不打得他们满脸桃花开,他们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横笛贴在嘴上,闭上眼睛,将灵力集中丹田。
“不要太过了。重霄煞气重,又贪你的灵力,给他们点警告就好。”执剑提醒衍宿,“跟这帮子人周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衍宿闭眼点点头。
“归海把马车停下。”执剑指挥道。
归海连忙把马车停住了。
“稳住马!”执剑伸手捂住了独孤枫雪的耳朵。
独孤枫雪惊了下,感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力量充斥在她的脸颊和执剑的手掌之间。
归海光刚停下马车。衍宿就对着吹孔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这口气比起刚才他吹拂槛要轻太多太多。甚至比他的呼吸都还要轻上许多。
这一口气吹出去,没有任何声响。
独孤枫雪觉得奇怪,正要问。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猛撞了一下她的胸口。那感觉,就像是被谁狠狠地掐了下心脏一样。
“我操!”归海光来不及捂耳朵。没有灵力保护,他根本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直接被撞下了马车。马匹也被笛声惊了,站在原地一通乱踩,险些踩中归海光。
只一个音,激起了漫天飞鸟。已经安睡的鸟儿呼啦啦一下蹿上了夜空,遮天蔽日。只一个音,就让整个林子炸了。
“衍宿!可以了!”执剑对衍宿喊了一声。他也撑不住了,手抖了起来。
听到执剑阻止他,衍宿这才收了气息,垂下了重霄。只吹了一个音,衍宿就露出了疲态。方才还洁白如玉的笛身,从笛尾开始,变红了一寸。他看了执剑一眼,一屁股跌坐在了箱子上。他的手指失力,重霄铿然落地。
“师父!你这是什么东西……”归海光捂着肩,颤抖着大声问,稳住了马匹。当他跌跌撞撞爬上车的时候,独孤枫雪发现血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独孤枫雪心头一颤,连忙回头看执剑的胸口。微微敞开的衬衣下,伤口完好。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威力不减当年!”执剑收回了盖在独孤枫雪耳朵上的手。
上了车,归海光也顾不得肩上的伤。只一个劲儿的拍耳朵。他只觉得耳畔一阵一阵根本无法消除的轰鸣声仍在狂响。
“玄羽的这根冠羽……太邪性!”衍宿的手抖得像筛糠一样。
那不是骨头,是根羽毛!?还是发冠上的毛?独孤枫雪不敢想象,这叫玄羽的妖的体型有多庞大。
“我!听!不!见!了!”归海光声嘶力竭地喊道。
独孤枫雪这才明白,执剑方才用灵力护住了她的耳朵。
衍宿对归海光唇语道:“没关系!半个时辰就能恢复。”
归海光一脸懵逼地看着衍宿。
衍宿疲惫的躬身,将抖得不像话的手摊在膝盖上。他对执剑说:“今晚应该安全了。找个地方扎营吧。我今晚算是废了。”看样子,驾驭重霄是件极其消耗灵力的事情。
“嗯。”执剑起身,把暂时耳聋的归海光推到了车厢里,拿起了缰绳。
一刻钟之后,马车在一处隐秘的缓坡上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