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聊了几句有关囚夜的八卦,独孤枫雪沉重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些。可话题又被拉回到了神罗峰上。她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囚夜把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下。执剑就开始分析可能发生在囚夜身上的事情。”独孤枫雪指的就是囚夜中释印解咒逆命术这件事。“看得出,执剑是个博览群书的人。经过他一番严谨且有凭有据的分析之后,基本可以确定,囚夜是中了释印解咒逆命术。”
“这里,执剑已经说过了。”衍宿有些迫不及待,“之后呢?”
“发呆……”独孤枫雪道出了大家的状态。“得出释印解咒逆命术这个结论又如何?就凭这一个条件去推演到底是谁在策划这件事吗?执剑有推演啊,推演出来的人是夜弑。可前辈你也知道,这夜弑在浩劫之战时,是被轩辕昔用神器废了灵道的,就算不死,凭他的能力也不可能施下释印解咒逆命术这样高阶的法咒了。”
“是。”衍宿不否认。
独孤枫雪的神情又沉重了。她沉默了片刻,说:“我和执剑还在发呆的时候,囚夜说他必须死,一刻也不能等。”
衍宿怔了一下,回首看着独孤枫雪。他吃惊地问:“这是囚夜说的?”
“是……”独孤枫雪痛心地回答道:“囚夜比我和执剑清醒。他知道像他那样‘活着’是有悖天理常纲的。他也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他活着,在无端拥有戾天的情况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更清楚,如果强求活下去,只会扰乱梵空。”
衍宿怔怔地看着独孤枫雪。身为医者,他看多了求生者,却第一次听见有人求死。“他真的求死?”
“嗯……真的求死。”独孤枫雪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前辈,囚夜很清醒。他清楚自己的处境。”她强调道:“一个侍奴,无端得到了戾天。这事情埋藏多大的祸根,囚夜这种混迹在朝堂里的人难道分析不出来吗?”
她哂笑道:“也许别人觉得得到了戾天就得到了天下制霸的实力。可这样的实力,你得有能力接得住才行啊!囚夜有吗?他只是一介侍奴,没兵权,没财权。即便他的时间无限,转回苍离宫杀了我皇叔和轩辕仲天自立为王,可他能得民心吗?这些事,囚夜是懂的。就是因为什么都懂,他才清楚,自己必须死!那么短的时间,他分析不出究竟是谁在幕后策划。但在听过执剑的分析之后,他明白只有他真正死了,才能干预幕后黑手的计划。”
“他真的求死?”衍宿依旧有些不太相信。
独孤枫雪觉得奇怪,问衍宿:“前辈好像有什么质疑?”
“我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你说的和他现在正在做的背道而驰。”衍宿皱了眉,“你不必在意我的想法,继续往下说就是了。”
“好……”独孤枫雪摸不清衍宿心里的想法,只能继续讲下去,“可是曦绝护主,囚夜不能自杀,执剑就更不可能杀死他了。当时,囚夜还没吞千瑾妖丹,所以,只要安安静静地等着释印解咒逆命术消耗完他体内的封印,就能解决问题。可没想到,这时候,朱厌王出现了。”
“很可怕!朱厌王很可怕!”独孤枫雪至今一想起嘴里喷着恶臭的朱厌王出现时的情景,身上就会起鸡皮疙瘩。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凶悍的妖兽。身形巨大,至少三层楼那么高。它所过之处一人怀抱那么粗的树都被拦腰撞到。执剑这样的八尺男儿站在它跟前,跟只小耗子似的。
“见到朱厌王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三个死定了。”独孤枫雪不寒而栗地说道:“神罗峰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平地,朱厌王一下就把我们逼到悬崖边上了。没办法,囚夜只能应战。他把我丢给了执剑。”
独孤枫雪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叹了半天的气,她抬头痛心地说道:“囚夜那时候哪里还打得动啊!几乎是被朱厌王完虐。朱厌王的攻击,够他再死好几次了。”
“我也不通灵道,就看他竭尽全力同朱厌王厮杀。呼……我觉得囚夜的身子已经被打散了,打到最后,囚夜站都站不起来了。”独孤枫雪唏嘘道,“但是要活命,就不能不打。囚夜打不动了,就换执剑上去跟朱厌王周旋。执剑突然想到山涧里的沉尸渊,他跟囚夜说,沉尸渊有猎妖结界,应该可以压制朱厌王。两人合计,把朱厌王引到沉尸渊击杀。”
“执剑身上没伤,他便打头阵,让囚夜稍作休息就跟上。执剑刚引着朱厌王踏出神罗峰。就有两个人,从不起眼的岩石背后钻了出来。你说出来两个男的还好,钻出的竟然是两人女的……有个还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独孤枫雪揶揄一笑:“前辈,我真不开玩笑。当我看到那两个人出现在的时候,我真是在心里,用最难听的字眼骂那两个人……”
衍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想象得出独孤枫雪使用了哪两个字,就是那个带“傻……什么的”字眼。
看衍宿笑了,独孤枫雪一个劲儿的摇头,哂笑道:“你说你们两人出现,能有点傍身的功夫,我也认了。结果,那两人根本就是两只菜鸡!冲上来二话不说,给了我两耳光……我确实被打懵了。你想,眼前是朱厌王,执剑和囚夜灵招一出,耀眼夺目。她两人出来,就跟泼妇骂街一样,冲上来先给了我两耳光。我……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了。
衍宿用力憋着笑,问:“果然神神道道……”
独孤枫雪捂着额头,揉着太阳穴说:“但说来我也很服气。囚夜跟朱厌王斗了那么久,整个神罗山山顶几乎被荡平了,两人竟然能安然无恙。然后瞅准囚夜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的节骨眼钻出来,也真是不容易。”她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散去了。“我被打蒙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俩正在合力把囚夜往悬崖下推。”
衍宿一下子就愣住了。“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人?”
独孤枫雪委屈地点点头。“就是这么明目张胆!就是明摆着趁人之危!”她很气愤,“我可以确定他们俩是认识囚夜的。既然认识囚夜,就应该知道囚夜一直全心全意地保护着苍离国。身为被他保护的百姓,有什么理由要杀他呢?我很困惑!”
衍宿面无表情。
说话间,山间已经飘起了细雨。雨水洗去了薄雾,远山又变得清晰了。
“我自然是要阻止的。”独孤枫雪说:“身为苍离国未来的王后,面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鸡,我也算是有点功夫的人。我就跟其中那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姑娘打起来了。我们扭打的时候,那个妇人还在继续把囚夜往悬崖下推。”
独孤枫雪痛心疾首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执着。我边打边问原因,那妇人就只跟我说了一句,囚夜的命运必须走上正轨。”
“意思就是囚夜必须死?”衍宿说出了他的理解。
独孤枫雪呶呶嘴,说:“大概是吧……如果他们一直在神罗峰,肯定听到我们的对话了。既然听到我们的对话就应该知道,囚夜已经死了。但是,我又觉得她们好像没听见,囚夜已经死了,只要耐心的等着释印解咒逆命术消耗完他体内的封印,他就魂飞魄散了。何必那么着急的非要把他推下山崖呢?”
“是有点匪夷所思。”衍宿说。
“囚夜那时候,神志已经涣散了。等他能站起来的时候,他还想着执剑要他赶紧跟上。囚夜再虚,也不可能奈何不了一个半老徐娘。他根本没把这两个神神道道的女人放在眼里。他能站起来了,就起身准备去追执剑。离开时,他抬手推搡了下那个中年女人,中年女人一个趔趄,反倒把我撞下了山崖。”独孤枫雪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有余悸地看着衍宿。
“幸好囚夜身手敏捷,不然我……”她无法想象自己的身体砸进离河时是个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捞的,反正他把我拉住了。”
“呼……”独孤枫雪的神色越来越沉重,说:“前面执剑在引诱朱厌王,根本不得空顾及我。在囚夜身边,那两个神神道道的人,更是想尽一切手段要置囚夜于死地。为了让囚夜放手,那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对着囚夜的背刺了三十七刀。”独孤枫雪痛心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是囚夜已经木然的眼神。她的鼻腔里全是刀刺进身体之后,再拔出来时带出的血腥味。他的脸色已经铁青了,根本没有血可以流了。三十七刀是什么概念?几乎所有的内脏上,都有刀伤。那是何等的疼痛?难道囚夜已经死了,他就感觉不到疼了吗?
独孤枫雪哽咽了。
他真的很疼,疼到另一只手直接抠碎了身下的岩石。可他的脸上却一丝痛苦的表情都看不出来。
那一刻,独孤枫雪真的好想让囚夜放手,想让他翻身杀了那两个歹毒的女人。
但囚夜没放手。
“他手上全是血,很滑。加上那两个歹毒的女人还在伤害他,他很快就拉不住我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悬崖。”独孤枫雪抹去了眼角的泪,“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了,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猛地把我往上一提,我就飞了起来。然后我就重重地摔在了神罗峰上。当时我摔得头昏眼花,身子就像散了架一样。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悬崖边上已经看不到囚夜的身影了。我趴在悬崖上,看着囚夜一直往下坠,最后变成了很小很小的一个点,砸进了离河……”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笑道:“后来我想了想,那句对不起,大概是向我道歉,抛我上悬崖时,他把我摔疼了。”她捂住眼睛,哭了起来。“等到执剑跑过来的时候,那两个疯女人已经不见了。我趴着的地方,全是囚夜的血。”
人在经历极限状态的时候,就会开启自我保护模式。疼得受不了,人就会晕过去。可囚夜已经死了,他的身体无法开启保护模式,所以他不会再晕过去。那三十七刀,每一刀刺进他身体的感觉,都会镌刻在他的脑海里。还有,附着在刀刃上想要他死掉的怨恨……会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上。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会遭人这般记恨?
衍宿咬着牙根,一言不发。封印分强弱,囚夜体内的封印分解出来的灵力,可以供他使用戾天。要多强大的封印,多恶毒的封印才能释放出这样的能量……衍宿算不出来。
“看清楚那两个女人的脸了吗?”
独孤枫雪抽抽搭搭地说:“看清楚了。”
“再见能认出来吗?”
“能!”那两张疯狂的脸,深深地印刻在了独孤枫雪的脑海里。
衍宿揉着额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雨越下越大了,马儿被雨水迷了眼,停下了脚步。
衍宿牵动缰绳,把车赶到了大树下。他望着被雨水洗刷得透亮的山林陷入了沉思。他很困惑,都分不清幕后黑手是想借囚夜盗走戾天,还是单纯只是为了折磨囚夜。不知怎地,他手臂上,脊背上的伤开始发热。他似乎能体会到那种针对一个人的怨毒。
“前辈,你没事吧?”独孤枫雪见衍宿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她有些担心。
听到独孤枫雪的声音,衍宿回过神来。他挤出一丝笑容,对独孤枫雪说:“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无法理解。”他沉沉地吸了一口充满了雨水香气的空气,“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下吧,雨太大了。”
独孤枫雪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衍宿盯着地上越来越大的积水坑发着呆,他的眼前闪过了无数带着讥讽和怨恨的熟悉的脸。没有一个表情是友善的,他们用无言的表情把衍宿推到崩溃的边缘。
“我怕囚夜很快就会暴走……”衍宿双目无神地说道。他的手下意识护住了手腕血管上狰狞的伤痕。“如果他无法纾解负面情绪的话,内丹的妖气就会无限扩大他的负面情绪,最后把他逼疯。”他慢慢回过神来,看着一脸担忧的独孤枫雪。“一旦带着戾天暴走,结果……”
“会非常可怕!”独孤枫雪想到神罗峰上囚夜同朱厌王打斗时的架势,想到那样的灵招变成无差别攻击的话……大约只有神器曦悬才能阻止了……
“呼……”衍宿神色凝重地摇着头。“我现在越来越担心了,担心事情会像执剑预料的那样。幕后黑手的目的不是想要盗走戾天,而是借囚夜的手,乱了梵空。”
“前辈,事情急不来的。”独孤枫雪心情极端压抑。“还是按我们之前的计划进行。”
雨依旧下得很大,两人相视无语,只能默默地欣赏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