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宿笼着手,低头回忆道:“把你送到神罗山,我就带归海回家了。他那时候初入医道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在家里待了两年多,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一枝长的白瓷瓶,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床上。“身为医者,一生所记的治病救人的方子,其实,用一颗药丸就能解决。”
听到这句话,房间里除了奉十枫和独孤枫雪一脸惊讶以外,其余四人表情依旧淡定。
“一颗药丸就能解决全部的病?”奉十枫瞠目结舌地问道:“所有的病?”
“听说过千瑾草吗?”衍宿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角落里的独孤枫雪身上。“独孤小姐。”
独孤枫雪看看衍宿,不知道他为何要点自己的名字。她摇摇头说:“我对医学的东西没有研究。”
“要说医道本源,就不能不提伊耆氏。提到伊耆氏,就不得不说《药典》。这本《药典》倾尽伊耆氏全族之力,花费近百年编撰出来。书中完整详实的记载了梵空一万八千中药材。是梵空所有药典的奠基石。”衍宿看着独孤枫雪,说:“这《药典》原版世间仅存两套。一套现存伊耆氏聚居地无业山,另一套就存在苍离国的书库——史苑。”
衍宿对这本古籍如数家珍。在描述《药典》的时候,言语间充满了自豪,就好像是在……介绍自己家的东西一样。
介绍完《药典》,他摆弄着床上的小瓷瓶,说:“除了《药典》之外,世间不可能找到第二册对梵空药材记录得如此完整的书籍了。”他惨然一笑,叹了口气,“市面上流通的药典医术统统删去了一种药,那药便是‘千瑾草’。”
“为什么要删呢?”奉十枫困惑地问。
衍宿从归海光的包里摸出一个半寸厚的书丢给了独孤枫雪。“劳烦独孤小姐翻开第一页念一下。”
为什么非要我念?独孤枫雪诧异地看着衍宿,总觉得此时此刻衍宿像是故意针对自己一样。她翻开“书”细看,才发现这所谓的“书”,其实是一本药理笔记。
本子上的字密密麻麻,但字体清晰整齐,明明是手写,却规整得如同印刷体一般。但独孤枫雪不知道衍宿要她读的是哪一段。正当她迷惑的时候,归海光颀长的手指落在了一段隐藏在角落里的文字上。
“就读这里。”归海光指点道。
独孤枫雪照本宣科道:“千瑾。神农伊耆氏降于人间神草。四季常绿,生于山阳灵气富足之地。花开千色,故名千瑾。气清香,味甘。温,无毒。功效解毒续命,延寿镇魂。魂在,可治一切外伤内症。”
看似平淡无奇的几句话,却读得独孤枫雪后背一阵凉。那句魂在,可治一切外伤内症的意思连她这个根本不懂医术的人都懂:只要没死,千瑾草什么病症都能治。
后面还有一段注释。她继续读道:“因千瑾草药效过高,在某些时候可达到逆天改命之效,伊耆族人怕千瑾草影响天道运转,遂在一千年前,派出族人在梵空遍寻上祖留下来的千瑾草。但伊耆氏有好生之德,不忍见病痛搅扰世人,在回收上古祖先留下的千瑾草的同时,将改良过的千瑾草遍植于梵空各地。自此,千瑾草便有了古草和今草之分。”
衍宿点点瓷瓶说:“这瓶子里的药丸,就是我研制出来的千瑾草的提取丹。”
“一瓶都是?”奉十枫的下巴都快惊掉了。“千瑾草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神医这一瓶得值多少钱?”
听到这话,衍宿眉头深深一皱,谨慎地把瓷瓶收入了怀中。
短短一句感叹,引得独孤枫雪心中升起了疑惑。她关上了书,思索了几秒,抬头问衍宿:“冒昧的问一下,前辈是姓伊耆吗?”
“不!我不姓伊耆!”衍宿几乎没经过思考,慌张地否认道:“你可别空口白牙的乱猜!”他垂了眸子,掩饰着内心的恐慌。“这种事情不要乱猜!别用平白污了伊耆氏清誉。”
平白污了伊耆氏清誉?这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自己不过只是做了一番猜测而已,又不是下了定论!更何况,伊耆氏是医道的起首,若被人夸奖医术能与伊耆氏比肩,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独孤枫雪有点搞不清状况。
难道衍宿前辈跟伊耆氏有过节,所以才这么抵触?若是这样,自己的这番猜测确实太不应该了。她连忙道了歉:“是我唐突了。”
“你知道唐突了就好。言归正传……”衍宿神色慌张地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大家都是猎妖师,应该清楚,哪怕是得到一棵改良过的千瑾草,也能换得万金。更别说古系千瑾草了,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善于寻药的猎妖师都以找到一棵古系千瑾草作为职业生涯的终极目标。”
“伊耆氏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来回收古系千瑾草,古系千瑾草在梵空几乎绝迹了。据说已经有将近三百年是时间,没有任何有关古系千瑾草的消息了。但是,就在半年前,我得到了一个消息。说在常陆洲某地有一株古系千瑾草成妖了!”
衍宿讲得热闹,可房间里一半的人都用困惑的眼神望着他。望着一脸茫然的独孤枫雪,奉家兄妹。衍宿不由得眉头一皱,问:“你们不明白这事情有多严重吗?”
三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理论上,不是世间万物都可成妖吗?只要天时地利人和……”奉随意觉得千瑾草成妖并不稀奇。天下草植成妖不计其数,就连奉逐意吞的丹都是草妖的丹。他反倒困惑,衍宿为何将千瑾草成妖看做是一件严重的事情。
“是啊。千瑾草这样的灵物不是应该比别的东西更好成妖吗?”奉十枫也觉得不解。
“但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成妖。”独孤枫雪倒是有不一样的看法,她思考了片刻说:“这世间至阴至阳之物,除非遇到了特定的条件,偶发的事件。理论上是无法成妖的。因为只有阴阳平衡之后,才有可能转变其性质。”
衍宿拍了下手,赞许道:“确实如独孤小姐说的那样,至阴至阳之物是不可能成妖的。而这古系千瑾草就是世间难得的至阳之物。”
听衍宿这么说,奉家兄妹一阵唏嘘。奉随意问:“前辈提这事,难道跟在阳关码头遇见我有联系?”奉随意问。
“关系大了去了。”衍宿垂眸严肃地说道:“若不是听到这个消息,我和归海定然不会离家出来调查。到了常陆洲,我们才知道,坊间早就盛传千瑾成妖一事,也已经有猎妖师在寻找成妖的千瑾了。”
“就像你们一样,不了解千瑾草,就会觉得千瑾草成妖是在情理之中。可对了解千瑾草的人来说,千瑾草成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千瑾草成妖地点众说纷纭。我和归海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遍寻传闻里的地点根本不可能。为了这件事,我联系执剑,但也没联系上。联系不到执剑,我和归海光也不敢轻举妄动。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想起执剑跟我说过。常陆洲有一个地方,可以又快又全的收集情报。”
“阳关镇!”奉随意恍然道。
“对!”衍宿不置可否,道:“执剑说,苍离河将常陆洲一分为二。不管是南去离河界还是北去苍河界都必须要横渡苍离河。而苍离河一路六个渡口,只有阳关码头既可以通行南北,又可以通行东西的。所以,阳关码头是常陆洲最大,最繁华,商旅来往最多的码头。最后我和归海决定,在联系上执剑之前,就在阳关镇常住。”
正如衍宿说的那样,阳关码头是常陆洲吞吐量最大的港口。平日商来客往,总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伴随着阳关码头,阳关镇也慢慢建设了起来。不过,阳关镇的规模却不大,原因在于镇子坐落在苍河与离河的交汇口。镇子的规模被地势制约了。
苍离河,是常陆洲流域最广的河流。这条将常陆洲一分为二的河流西起履冰涧,东入星瀚海。
在流经两界山的时候,苍离河被山体分成了两条河。往北流的一条,被称作苍河。苍河沿岸地势平缓,沃野千里。
往南流的被称作离河。离河沿途流经的地方山势陡峭,河道狭窄,因此离河水流湍急异常,成了弱水三千,不能行舟渡船。
两条河绕行苍离国后,又在阳关码头重新汇流成了苍离河。阳关码头所在之地,正是两条河交汇的鱼嘴之处。适合居住的平坦之地大部分都让给码头,阳关镇只能在剩下的局促面积里艰难的发展。
“所以你们两个就因为不同的原因,都到了阳关镇?”执剑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然后呢?到了阳关镇你们又是怎么认识了彼此的?”
衍宿叹一口气,反手撑在床上,望着屋梁上闪着光的蜘蛛网,说:“我和归海在阳关镇待了将近俩个月。起初只是零零星星从来往的商旅口中听到囚夜盗走戾天的事情。就像你们奉家一样,大家都在怀疑这条消息的可信度。可慢慢的,阳关镇开始出现难民。难民带来了更详实的苍离国消息,大家才确定,囚夜确实盗走了戾天。”
“越往后,听到的有关囚夜盗走戾天的消息就越多。直到有一天,神隐围住了阳关码头。”衍宿目光深沉。
“听说围住码头的原因是神隐得到了消息,囚夜会从阳关码头逃往离河界……神隐的军士把码头围住之后,就停了所有的商船。船离不了港,滞留的商旅就只能暂时在阳关镇落脚了。”
镇子不大,统共不过五条街。五条街上,饭店不少,却只有一间客栈,名曰“莫待”。这名字很奇葩,一来,因为客栈老板姓莫。二来,阳关镇有个规矩,货在码头最多免费停放三天,若超过三天,每天按货物价值的四成收取安置费。这费用不是普通人轻易承担得起的。所以,客栈的老板就用这个名字提醒来往客商,莫要在阳关镇待久了,银子扛不住折腾。
讲到这里,奉随意对执剑说:“虽然我路没找对,但是一路上还是打听了不少有关巴蛇血的消息。很多人都说,去离河界的魂归镇可以找到那些私下贩卖被垄断货物的人。”
“我走到阳关码头的时候,正好遇上神隐封锁码头。要去离河界,要么西去,绕道从源头履冰涧过,要么就只能在阳关码头渡河。去履冰涧,至少还要走半年,大哥等不了那么久。我只能退到阳关镇,希望神隐能尽快解除对码头的封锁。”
奉随意说完,衍宿接上继续说道:“联系不上你,我和归海每天只能窝在客栈大厅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聊囚夜聊戾天。就在神隐封锁码头的那天。我们在‘莫待’的大厅里,看见了二公子。”衍宿垂着眉,眼角浮起了笑意。
那一日,本来就很嘈杂的阳关镇,因为神隐封锁码头变的更加嘈杂了。街上人挤人,挤得连在路上逆行都做不到。衍宿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茫茫人潮之中,一眼就看见了奉随意。大约是因为他背着一把看起来比他还结实的刀吧……
身为医者,衍宿一眼就看出来奉随意有心症,而且,他已经病了很久了。他的肤色比健康人黄,黄里透着青。嘴唇边缘微微泛紫,就连呼吸的速度也比别人快好几倍。看着身体单薄的他背着五指宽的刀,衍宿不由得担心。那样的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加上行囊的重量,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本来以为只看一眼,这个病重的少年就会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之后再不相见。却没想到,这个孱弱的少年被直接挤出了人潮。凭他单薄的身子,想要再挤回去一点可能都没有。
有时候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只因为那面孔看起来有几分亲切。
从奉随意踏进莫待大堂的那一刻起,衍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挪不开了。一群五大三粗的莽汉,衬得奉随意眉清目秀。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格外稳重。不过……当奉随意见缝插针地在衍宿的桌子边坐下的时候。衍宿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掐死一个人的冲动。
……
入了座,奉随意把刀摆在了桌子上。那刀摆便摆了吧……奉随意容不得刀肆意摆在桌上,仔仔细细将刀同他自己摆了个垂直。背带也一丝不苟地挽在一起放在了刀鞘上。整理好刀,他又把自己的行头从头到脚的整理了一遍,才点了餐。
说实在的,衍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男子。他到现在都记得,奉随意点餐的时候,莫老板几乎奔溃的眼神。
他只点了三个菜,一个红烧狮子头,一个炒青菜,一碗紫菜鸡蛋汤外加一碗米饭。可要求提出来让人觉得像是要制备一桌宴席一样:“红烧狮子头不能有肥肉。丸子只用做正常丸子三分之一的大小,少盐少油。炒青菜要多煮一下,把菜烧得软烂些,最好用鸡汤烧,汤汁不能多,但也要将青菜淹住,菜才能入味,同样也少油少盐。鸡蛋汤……蛋不能超过三个,紫菜可以多一些,少盐。”
提要求的时候,他撇见隔壁上菜的碗碟很大,便指了指隔壁隔壁桌用来喝酒的碗,说:“上菜的时候,就用这样的小碗来盛。”
莫老板听完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饭钱我要怎么收公子的?”
奉随意毕竟是豪门公子,直接一两碎银子就拍在了桌上。
看在钱的份上,老板也不说什么。只是别人的饭菜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端上来了。奉随意的饭菜足足等了两刻钟才端上来。时间等得太久,就连坐在他隔壁衍宿都已经听到他饥肠辘辘的声音了。
原以为饭菜端上来之后,他会风卷残云般把这些食物消灭掉。可他先是把三碗菜在自己面前一字排开。然后用筷子把碗里的白米饭堆了个整齐才开始吃。吃的时候,他还将那个鸡蛋大小的红烧狮子头分成了好多小块……然后夹一块肉,配一片菜,再吃一口饭……夹一块肉,配一片菜,再吃一口饭,然后送一口汤……这样的节奏保持到了他把这顿饭吃完。
更可怕的是,他吃完饭以后,盛米饭的碗干净得就像没盛过饭一样……
这样的精致似乎有一种魔力。引得衍宿和归海光目不转睛地看他吃完了这顿饭。在奉随意放下碗筷的时候,他带着一脸不悦,看着衍宿和归海光,说:“二位这样看着在下吃饭,是不是有些不合礼仪?”
“啊?我以为阁下不介意呢?”饭都吃完了,奉随意才提醒他们,衍宿一下子被问得不知所措。
“食勿语……方才吃的时候,我不便提醒二位。但二位是不是也应该自觉一些呢?”
反正当时归海光是没忍住笑了。至于衍宿,拳头肯定是捏紧了,只是看在奉随意病重的份上,忍下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