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过境,烟花三月,今年此时比往常来的要更暖一些,阳光伴着四季常开的木沉花摇落,撒在朱雀都城长阳大街上,颇显几分雅致。
长阳街由三条宽巷组成,分为前中后三巷——前巷多为衣着用品商铺,卖着各类颇具南方特色的华服饰品,以及一些精巧的小玩意;中巷为长阳街所住居民的屋子,他们大多把自家一楼改成了铺子,卖些手艺小点心,也有些开了茶铺饭馆之类;而这后巷独独唯有三家店,这儿的店铺虽少,却是长阳街最惹眼之处所。
这三条巷子原本是朱雀都城外围的乞丐巷子,多年以来,由于都城之内贫富差异悬殊,很多在城内的贫民会聚集在此,后又多有流寇匪类逃窜于此,经年混乱。
而朱雀国的皇帝陛下正处于外忧内患之时,也是顾不得这块地方,只要不闹出大人命,自然也鲜少关心。而这样的情形持续到了三年前,才逐渐开始有所改善。
如今这条“乞丐街”,被皇帝陛下亲口赐名为“长阳街”,如今时节这般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的景象,倒也是与这街名颇为映衬。但城中人也难免忘不了这就称呼,素日惯常还是称之为“乞丐街”,只是如今心中对这条繁华的街道再无鄙夷之心,反而多了许多喜爱。
今日尚是傍晚时分,虽是晚膳之时,乞丐街上仍是人流络绎不绝,嘻嘻笑笑的,甚是热闹。一位穿着青白衣裳的少女手中攥着个糖葫芦,信步在巷中,时不时与店家交谈两句,愉悦之色现于眼眉之间。
少女约莫二八芳华,长相虽非沉鱼落雁,却也讨人喜爱——小山眉杏仁眼,颇为俏皮可人,眨眼之间透出一股机敏之意;鼻子略小,鼻尖坚挺;嘴唇双瓣色如丹朱,轻笑之时脸上会现出两枚浅浅的梨涡。
少女名唤赵风歌,乃朱雀国太傅之外孙女,赵家商号的当家主人,亦是这条“乞丐街”的大小姐。此三年间,运用手腕与智慧,将这“乞丐街”摇身变为“长阳街”的,也便是她。
赵风歌身侧紧紧跟着两人——一着赤金色绸缎衣裳,长相肥头大耳,似是整日油腻惯着的人,叫做董千金,是赵家商号的大掌柜;另一人,身穿鸦青武装,一丝不苟地将手腕脚踝处用布条紧紧束好,一看便是一位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习武之人,他名曰石同,是乞丐街的大管事,也是赵风歌平日来往走动时候的随侍护卫。这石同说来也是奇怪,整个脸的大半部份,被一只黑色面具遮盖,唯留出一抹薄唇,不带任何笑意,双眼冷漠,感觉什么也看不进装不进似的。
这主仆三人往着乞丐街的后巷去,路遇众多商家小贩,纷纷上来与三人招呼,还尽将些好玩的好吃的往赵风歌手里塞,她一边微笑谢绝,一边与这些人说笑招呼,问问最近状况。
一路走着,终于是走到了后巷之中。
乞丐街的后巷不似前巷中巷那般吵闹,虽说路上行人也不少,但他们大多说话细声细语,偶有稚童嬉笑吵闹,却也没一会的功夫便开始交头接耳,开始说些开心的悄悄话。
若是说前中两巷是鱼龙混杂的热闹,这后巷,便是暗藏潜龙之地,凡事都城之中的白道黑道,有些门路或有些虚位者,惯常聚集在此,说着一些平日里坊间不太能听闻的话,做着些不太好张扬的买卖。
而这些人的聚集所在,买卖交易的场合,便在这一左一右的两栋楼阁之中。来到后巷,抬头便会见着块立得高高的牌坊,银子嵌着所书的四个大字:“长阳后巷”。越过牌坊之后,立马便能看见两侧粗壮茂盛的木沉树,在些许风较大的日子,还能见着白色木沉花瓣飘落的雅致美景。
再往前信步约二十,便能一眼望尽三栋较高的楼:左曰木沉庄,是南国朱雀出了名的第一酒楼;右曰长阳楼,是整个朱雀都城最大的客栈;而坐落于巷子最深处,正对着后巷牌坊的,便是赵家商号的朱雀总部。这三栋楼,便是赵家在南国最大的产业,也是赵风歌仅凭短短三年时间造就的一片盛世。
自赵风歌踏入这后巷之时,木沉庄门口的迎门小厮便跺着小步子,轻快的朝着她迎了过来,谄媚地向着她嘘寒问暖,但却不料被石同冷峻的眼睛一横,瞬时便噤了声,于是只能恭恭敬敬的,将三人迎入庄中。
这木沉庄共有五层,地面上的四层酒楼,外加地底的一层酒窖。放眼整个都城,除却皇宫内有此等高楼之外,便再也寻不到像木沉庄这般气派的楼宇来,更别说这门牌匾额是当朝晖帝陛下亲笔御题的。
赵风歌三人被小厮自大门领入大堂内。如此傍晚时分,夕阳光势减弱,堂内已是灯火通明,宾客众多,人人衣着靓丽矜贵,个个似乎都颇有不凡。只是有两人,在这大堂之中,似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不同并不在于衣料的品级不同,而是两人的一身打扮有些引人侧目。赵风歌不经意地被这两人吸引,边移步通往酒窖的大门入口,边侧目望了眼角落处并不十分明亮的那桌人。只见那两人一身着华裙身材窈窕,另一人穿着套精白的宽袖长袍,两人都带着深闺姑娘家出门时会带着的帷帽,帽沿边的遮脸白纱颇长,直盖腰间。
深闺贵家女讨个新鲜来庄里喝个小酒,这种事,在木沉庄中算不得新鲜。但瞧在赵风歌眼中,确是有些奇妙之处:
那窈窕罗裙女,看着衣着好似大家闺秀,却是一举手一投足显出练武之人的架势,偏偏此等形态还让赵风歌觉得眼熟得紧,但一时半会也说不出到底是谁;另一位着精白色长袍颇具出尘之感的,就更是奇了——那人确是个男子——尽管赵风歌能闻见他身上隐约飘来的,好似女儿家身上的兰花香气,但细瞧着他露出的手指指节,便知他的男儿身份。
这是打哪儿来的漂亮姑娘和……风骚公子?
赵风歌心下想着,轻笑出声。
“大小姐是又窥得了什么新鲜?”董千金这一脸的机灵,他总能第一时间知晓赵风歌的心思。
赵风歌摇摇头,并未回答董千金,也就不再将这两人放在心上了。她虽素来好奇心颇盛,却也从不关心些与己毫不相关的闲事。此时,她便加快了步子,径直地走向地窖大门。
这条通往地窖的阶梯走道,绵延曲折,虽没有一扇窗,却异常明亮。每隔十步,墙上挂着的木架上,便摆着一对夜光石,在无光黑暗之中也常放光亮。这夜光石乃是稀罕物,不难看出,这酒庄确是颇为富庶,亦不难看出,这赵家小姐的生意做的甚大。
阶梯尽头,又是一扇大门,还未推门而入,一阵浓郁酒香扑鼻而来。大门推开,一间硕大的房间,摆满了各种酿酒器具及制酒的原材料,十几名酿酒师傅见赵风歌前来,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上前迎她。
她一一点头招呼,随即开始验收师傅们的酿酒——这是赵风歌作为酒庄主人,每逢初一十五的必行之事。
说起酿酒卖酒,可谓是赵家商号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坊间常有云:不羡天仙醉,但求赵家酿。这赵家酿,指的就是赵家酿的酒了。无论是高粱酒、汾酒,还是竹叶青、女儿红,都比别家酒肆的要好上数倍,尤其是这果酒花酒,自赵风歌当家开始,就成了赵家商号的上上品,吸金无数。在都城中,尤以推崇这粉酒上品沉花酿,千金难求,且非显贵而不能得,非机缘而不能得。而这酒又分上中下三品:下品的,在这酒窖中仅有三名师傅制得;中品的,仅这其中最资深的老师傅会制得;而上品的,天下也仅赵风歌能制得。
这制沉花酿的方法倒不难,但在方法之中,顶要紧的,在“嗅”之一字,赵风歌天生五识超群,尤在这嗅觉与听觉。当年赵风歌父亲的沉花酿也仅能制得中上品,而她酿的每坛粉沉花,皆为上上品。
赵风歌天性酒量极差,经常被家中伙计戏称“一杯倒”,因此她也只好用鼻子代替了嘴,去品得酒之好坏。久而久之,这门独步天下的酿酒功夫,便成了她的看家本事,也同样成为赵家商号的立足之本。
今日的酒之品质十分的好,无论从色泽,浓度,香气以及口感上都为上品。赵风歌脸上梨涡刚刚现出,想要赞许酿酒师傅们之时,忽然间,她的眼神和一旁陪同她的石同的眼神,在同一时间阴沉了下来。
“大小姐,这酒是哪儿有什么问题?”领头的酿酒师立马紧张地问道。
赵风歌舒展了一下眉头回答:“不是不是。这批汾酒香有余,味悠长,实属上品。”
领头师傅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这赵风歌单轮年岁,都足以做他的孙女,但这酿酒本事,他除了赵家老当家之外,最服气的,也就数这位大小姐。
赵风歌放下了酒勺,望向门口。此时,那迎门小厮急急地跌进酒窖,嚷嚷着:“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掌柜的请您上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