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止其实比我想得要好玩得多,简直就是上天给我的惊喜,把我从无边的枯燥中解救出来。
见它的第一面时它像一双鞋子,那是它勾引人时才有的样子。其他时候,比如现在,我要赶路,它的身体就会变成项链挂在我脖子上,吊着那个小坠子。大多情况下它像个圆滑的矮胖南瓜,飘在半空中或者趴在我肩膀上,不爱说话是真的,自来熟也是真的。我不会让它生活在我体内的,那些力量对我来说远不如陪伴来得实在,无聊了还能欺负欺负它。
我真的很感激我说完那句话时厌止没有伤害我,它应该也是不太聪明,一直想了好大一会儿,头上的小坠子来回摇晃,都快把我弄晕了,期间我还疑心了一秒钟这是不是它的作战方法。但我始终没有碰我的蛰伏和漂亮,如果我的性命真的可以偿还这份亏欠的话,那在我看来这是一份很划算的交易。感情始终是无价的。
所以当它从高我一头的半空中慢悠悠地飘到我面前,然后再靠近一点,最后挨住我额头时我觉得我这辈子所有的快乐加在一起也没有那时候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愉悦的缘故,昨晚爷爷在梦里出现了,他说,木子,以前跟着爷爷参与弑黑的人快死去的时候很容易招惹到黑,我希望你能在那时候负责驱散,谨记,不要伤害它们,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你能看见黑这件事。明日,一个叫荀岂的人会给你传信,要你去看望他,这也是我们之前曾约定过的。
果真,第二日刚吃过早饭我就收到了一封信,只不过方式有点惊悚,它是在我喝粥时凭空出现的,“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所以可想而知,我被吓呆了,吓得饭都不会喝了,吓得凳子都坐不住了……对此,不仅奶奶很瞧不起我,厌止也鄙视我鄙视得不行,虽然它的确很黑,但是那嘴咧得十分明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璃弥不在,否则我都能想象到它那张黑嘴里会吐出什么屁话,可笑至极、真是废物……
他们传信是通过气息,传信人呼出一口气,把信放在上面,信上盖有直乔的印章,根据这些,信会化为无形,很快就会在收信人眼前显现出来。除了印章,其他的东西也可以,只要是带有收信人或和收信人有血缘关系的东西都行,奶奶说这是弑黑者之间独有的传信方式。
能有这样的任务,虽然心里是蛮骄傲的,不过仔细说来我还是不太确定我能不能办好。奶奶安慰我说,所谓驱散黑也只是念个口诀,没什么难处。她这么一说我就更不踏实了,自从那日奶奶骗我千里迢迢只为拿情书后,我对她的信任就再也没有了。
就这样,我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带着厌止上路了,但这次我可不会再去找璃弥了,没记错的话它那日正是在追厌止,现在我还打不过它,不能上去任它收拾,这亏本买卖我才不要做。
一路跟着信封我来到了荀岂家,是很普通的农户,院落也不大,位置有些偏,显得凄清了点。
现在我承认我胆子有点小了,因为刚到他家门口我就看到了一只坐在墙头的黑。是,我直接跑了,有没有人听到我叫我是不知道,我在厌止心中的伟大形象碎成什么样了我倒是清楚得很。
为了挽救一下面子,我解释说,“都怪这破身体,怎么偏偏是个女的,明明不害怕来着,生理反应也太强大了,完全抵不住……”
嘿,它走了,它不睬我!我觉得我有必要反思一下了,为什么我的人缘,黑缘会这么差!
这只黑真的很令我吃惊,它有一头黑发,虽然手感肯定跟人不一样,但看着确实比我女人多了。它还穿着人类女子才会穿的衣服,这么一看,除了身体的颜色,其他的大差不差都和人类相似。
“离她远点!!”
突然这只黑就被打出了很远,半躺在地上站不起来,时间快到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而且这清凉又有点凶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厌止?
“你弱得可不是一点点。”是厌止,现在正慵懒地瘫在我头上,还怪沉的,想不到它居然这么厉害,不过刚才应该不是说我的吧……
“厌止,你这个叛徒!”
果真是个母的。
但我忍不了它这么说厌止,而且它刚才还想攻击我来着,于是我又收回脚朝它走过去,可我还没张口,上面又传来声音,“你以为你就不是么?”
有点霸道是怎么回事?
等等,难道它也叛变了?那这样说来厌止就不是个例了,但它们这水火不容的关系怎么看也不像是同盟,不过,它们是怎么认识的?
“进去吧。”
“哦。”
啊……为什么是我听它的话?
院子里很空旷,但种了很多花,颜色漂亮,还有一棵繁盛的石榴树,增添了不少生机,一看就知道这家主人很有生活情调。
“厌止,刚才你那么说,难道你们……”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羞愧。
兴许是碰到厌止心痛的地方了吧,过了好大会它才说,“不是,它爱上了人类。”
爱上了人类?
这时我更加疑惑了,难不成爷爷让我不要伤害它们又是因为爱情?依他那弑黑如麻的作风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啊。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我只看见荀岂躺在床上,身边并没有旁人服侍。
他的确很老了,须发尽白,脸上满是皱纹,刻满了岁月沧桑,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床上,让他看着像一座慈祥的雕像。
“荀爷爷,我来看您了,我是木子,直乔的孙女。”我搬了个小板凳在床边坐下,以防万一,厌止已经隐藏了自己变成了项链。
他好像睡着了,没有听到我说话,过了一会儿,刚才在外面那只黑走了进来,举手投足之间都像极了人类。
“你不要打扰他,等他醒来再说吧。”它径直飘上床,趴在荀岂胸口上。
看着它的动作,我也觉得我头上的负担又重了不少,于是小声喊它,“你会压到他的。”
它并不动,也不理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黑都这么目中无人。
空气又变得安静起来,我也愈发无聊,像受刑一样,如坐针毡,这下我体会到左一为什么不爱上学了,于是我只好低头扣扭着胸前的小坠子,顺便想想什么时候赶走它比较好。
“咳咳,你就是直乔的孙女吧?”
我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很混浊,脸上带着微笑,突然我就想到了奶奶,万一我先死了,奶奶的情况会和他差不多吧,幸好,厌止没有伤害我。
“嗯,我叫木子,爷爷托我来看望您。”
我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但他笑了很久,直到咳出血才停下,“难得他还特意嘱托你了,你奶奶可还好?”
“谢谢爷爷关心,我奶奶她一切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凶。”
他笑,“你奶奶她就是那个性子,你爷爷当初可没少挨骂。”
我四下看了看,想问他怎么是一个人生活,可最后还是没张口,我怕他真的是一个人,而我说不出让我留下来照顾您的话。
“他可有在梦里给你讲过关于黑的事?”
“偶尔会讲些。”说完,我紧接着又问,“不知荀爷爷可否愿意给我多说说啊,我奶奶对于黑是能不提就不提,让我怪好奇的。”
这时,那只一直趴着的黑突然抬起了头,盯得我头皮发麻,我的视线在他俩之间转了好几个回合,似乎荀爷爷并不能看到它,可是弑黑者看不到黑,不是很荒谬吗?
“黑啊,”他躺在床上,思绪像飘了很远,“我从小就能看见黑,每次都把我吓得够呛,但我身边的人他们看不到,所以一直我都被孤立着。后来我听说你爷爷组织弑黑时我想都没想就去了,不过我不太清楚他对于黑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执念,因为他身边有左尧和司桡,他们都能看到黑……”
我想,正因为我是直乔的孙女,所以这只黑才想杀我吧。
“我看到的最后一只黑是一个长头发的黑,还真是不多见啊,不待我多看几眼,它就慢慢消失了,现在我倒是常常会想起它。你爷爷很厉害啊,真的把所有的黑都消灭了。不过回头想想啊,黑这种生物倒也没那么可怕,全都消失了,我居然还有些想念……”
我愣愣的看着那只依靠在床头听他说话的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没有黑了,而是你们再也看不到黑了。曾经有那么多人能看到黑,为什么突然就看不见了?爷爷,是你又做了什么吗?
“厌止,你知道这个吗?就刚刚荀爷爷说的,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了,我还能看见?”
可直到走出院子我也没听到头上传来声音,它又在用沉默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厌止,你知道刚才那个黑叫什么名字吗?”
“叶苡。”
“你给我适可而止!”
我就知道它会跟过来,所以我直接转过身去,“叶苡,我不想伤害你。”
“都怪你爷爷,让他再也看不到我,我一定要杀了你!”说话间,它已经向我甩出来很多小而稀碎的黑东西。
“叶苡,她和直乔不同。”
“厌止……”
厌止变成了一张又大又薄、圆饼似的东西挡在了我身前,这时我才看清叶苡打过来的是一片片黑色的叶子。
“叶苡,对不起,”我走出厌止为我遮开的保护伞,“我不知道荀爷爷为什么看不到黑了,可我也无法证明这件事跟我爷爷是否有关。”
厌止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飘在半空中,“若荀岂还能看见,你觉得你还能像这样躺在他床上?”
叶苡似乎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在闪躲。
“我不会伤害你,但离开之前我得确定,你不会伤害荀爷爷,否则,我只能让你离开他,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的。”我亮了亮蛰伏,不过就算我不拿出来,有厌止对付它也绰绰有余。
叶苡也如我见过的大多数黑一样,想了好久,“我是由石榴树树叶的暗形成的,那时我还没有完全成形,他经常给这棵树施肥、除草,有时还对着树说话,我知道他是自言自语,可我在树上听着也忍不住轻轻回他。因为他被别的人类讨厌,而我也是人类所不容的,所以在我看来,他和别人不同。就这样,树一天天长大,我也慢慢成形,可在我成形的那天,他学会了弑黑,他离开了这个家。”
“我就在这棵树上等着他,赶走侵犯这个家的黑,直到他回来。他一直都是很温柔的,我不想看到他弑黑的那副样子。可我也是黑啊,但我太想他了,我等得时间太久了,我想如果死在他的刀下那也可以,于是我主动站在了他面前等他杀我,那就是他唯一看到我的一次。”
最终爷爷给我的任务我只完成了一半。有些爱情虽注定没有结果,但却仍然值得。
“木子,你信它说的?”
“信。”
“厌止,你恨直乔吗?”
我本没指望它会说话,可它说,“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