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将残月遮了去,今夜无风,这座小镇很宁静。灯火尚明之处,也就是这镇上最大的酒楼——“怀福楼”了。二楼的包间渐渐安静了下来,房内却依旧还是一股浓浓的酒味。
酒宴也该结束了。众人先告辞回客栈了,少荀留了下来,他今晚还有许多话要和久别重逢的姐姐说,他对船员们说,自己会明早直接回船上去,然后便可以启航出发了。马度则提议午间出发,他还特别叫少荀晚些起来,晚上可以慢慢和姐姐叙旧。
散席后,怀婉领着少荀回了她自己的府院。怀婉在这望福镇置办了一个大府邸,屋子有二十多间。不过她也不是自己一人住,同住在府里的还有三十多个姑娘,其中有一半都是她收留的丫头。少荀到这府上的次数也不多,就来过五六次,不过他也基本上认识了府里的人。
少荀先是和府里的人叙上一阵,待怀婉洗漱整装完毕,他便被姐姐叫到了房间。
这里是怀婉的房间,一进门便有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再有就是房内整洁,装饰也十分漂亮,怀婉推开窗,月光顿时便照映进来,如霜如玉,看似寒,却暗涌着暖意。种种景象着实令人沁人心脾。
在这里,少荀瞬间便能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安适感。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他贪婪地享受着月光和这份闲适。果然,只有在姐姐这里,他少荀才能享受到无忧无虑的安宁。也许,这正是亲人之间的特殊意义吧!
随而,怀婉给少荀剥了一个橘子,递给他,并说道:“你真的不考虑考虑留下来帮我打点生意?”
少荀接过橘子,一口吃了几块,边嚼边回道:“姐,我已经开始重建海盗帮了,还怎么可能会考虑留在这里!”
怀婉白他一眼,嘟着嘴,说:“真是的,一个个都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肯安定地过日子呢?”
少荀笑了笑,说:“我们身上流淌着海盗的血,我们也只有在大海上才能找寻到活着的意义。姐,这一点你应该是懂的。”
怀婉轻叹一声,说:“我自然懂你们,但是,我就是想让你们平平安安的,所以才指望着你们过安稳一点的日子。可你们呢,在这片风起云涌的大海上,过着漂泊不定的日子,怎能不让我整日都担惊受怕呢!”
少荀赶紧走了过去,为姐姐捏捏肩,并笑道:“姐,男儿志在四方嘛,以前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呀,而且我们都老大不小的了,你就别太担心了!”
怀婉无奈地说道:“就是因为你们都老大不小了,我才眼巴巴地盼着你们能成个家,然后安定下来。”
少荀继续为她捏肩,对她说:“我们都是习惯了四海为家,也一直秉承着老爹的遗志——为生存之自由,为自由之生存。”
怀婉回头看着少荀,眼眸中尽是柔情,有心疼也有伤感,她对他说:“正是因为老爹和哥哥们辞世,一夜之间我成了长姐,我才变得更加敏感了吧。所谓长兄如父,长姐也该如母吧。不好好照顾你们,我又怎么对得起爹和哥哥他们的在天之灵?”
少荀沉默了,他一声不吭,只顾着为她捏肩。
怀婉继续说道:“你以为我在这边日夜辛辛苦苦挣这些钱是为了什么?我还不是想着,如果你们肯留下来,就算不帮着我,坐在家里吃喝玩乐,我也可以供的起。我不就是想替死去的爹好好照顾你们,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说着,她已捂着嘴,流下了泪。少荀一下子便愣住了,完全不知所措。
过了一小会,少荀走过去为姐姐拭去眼泪,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一笑,说:“姐,我知道……可是,你太了解我们了,即便深知你的良苦用心,我们还是要固执地回到海上。请原谅我们的不懂事吧,毕竟那才是我们想要的活着的方式!”
怀婉抹了泪,手放在自己肩头上那少荀的手的上边,然后看着他,眼眸中依旧充满了那般暖心的温柔。片刻,她说道:“好吧,你们尽管去追求自己的梦吧。但是,一定要记得,如果在外边闯累了,那就回来我的身边,保证衣食无忧,安安稳稳。总之一句话,在你们的身后,有姐姐我是绝对会在这边一直默默地支持和守护着。”
这一瞬间,少荀感觉鼻子顿时便酸了,眼眶也不争气地湿润。他没有回复什么,此刻,他只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姐姐。二人紧紧相拥,虽无言却早已心心相印。
少顷,少荀坐回了怀婉的对面。怀婉也收了伤感的情绪,叫唤了一个丫头拿来几个梨。然后,她便坐着削梨,不一会儿,一只梨的皮就褪了下来,而且是完完整整的,没有任何一处断开,像是一个小小的花灯笼。
少荀接过姐姐削好的梨,他看了看桌上那个灯笼般的皮,又看着手上这个被处理得光滑均匀,晶莹剔透得像一块白玉的果肉,不禁惊呼:“姐,你这个刀工变得更厉害了啊!”
怀婉微微一笑,说道:“做这个生意的,当然要练着。”
少荀自豪地笑道:“而且咱们侯门怀字辈三十杰当然不是名不虚传的!”
怀婉点点头,笑着说:“虎父无犬子嘛!”
想他段荀也曾一度使用着“侯”姓。当年叱咤风云的“东洋王”侯纳川,为人义薄云天,一生养育了三十个孩子。这三十人中,不论是亲生的子女,还是收养的孤儿,侯老爷子都一视同仁,宠爱倍加。在“东洋王”的鼎盛时代,就连如今的王者陈祖义都只能算是个毛头小子。正是这样了不起的一个大海盗,养育出来的三十个孩子,也个个都是英豪。令人惋惜的是,五年前侯门败落,曾经被老爷子捧在手上的三十杰,不是战死就是失散。如今,仍在人间的,竟不足一半,而且还各散天涯。
怀婉问少荀:“说起咱们兄弟姐妹,你近段时间有没有见过他们?”
少荀吃了一口梨,回道:“去年倒是和老七碰过面,今年的话,只见过一次小谷。”
他口中的老七侯怀孟,其实也正是最近轰动一时的新人,如今陈祖义“天王军”旗下的第二提督莫良。而小谷,曾经的名字是侯怀谷,现在用回了原名,也就是人称“逍遥公子”的任云。
怀婉说道:“咱们剩下的这十几个人,老四在义和门,也是飘无定所的;小孟如今成了海盗界最夺目的新人,陈祖义旗下的大红人,倒也是混的不错;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谷和你了,小谷还算是有一个稳定的海盗帮。可你呢,七八个人的船队,在现在这样险恶的大海上,简直就是儿戏!”
少荀笑了笑,说:“人不在多,而在精。姐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这个浪猫海盗帮,个个都是不简单的人物,个个都是好汉。我想很快,我就能重振旗鼓了!”
怀婉咳了咳,欲言又止,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她对少荀说道:“你和老五,真的就一定要誓不两立……反目成仇人吗?”
少荀神色骤变,他脸色变得铁青,心情开始凝重和严肃,过了一会,他才做出了回答。他低下头,对怀婉说:“姐,这件事,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
怀婉激动地说:“可是,你们是兄弟啊,当初亲如手足,怎么可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少荀打断了她,说道:“姐,只有他,我原谅不了!”
怀婉见他神色坚定,态度果断,忍不住涌出泪来,随刻她又赶紧拭去眼泪,说道:“这是你们的心病,也是我们的心病。每次想到你们从那么要好的兄弟,突然就变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敌,我的心便如刀绞一般隐隐作痛。我知道,很难改变这个事实了。但是,我还是每天在爹和兄长的灵位前烧香祭拜,祈祷他们能够保佑你们,保佑你们兄弟不会自相残杀。”
少荀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再和他打一场的。”
怀婉拍案而起,气得来回跺脚。少荀急忙安慰她:“姐,你别这样,别生气了。”
怀婉看着少荀,瞪着他,说道:“我告诉你,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要是亲手伤害自家兄弟姐妹,那我就算飞也要飞过去亲自实行家法!”
少荀默默地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相对无言,安静了片刻,怀婉转移了话题。她向少荀询问,他那个浪猫海盗帮的那伙人到底都是怎么招进来的。少荀便把这些故事一一道来,听得怀婉如痴如醉。这一刻,她的眼中满是宠爱和欣慰,她暗自惊喜,自己一直牵肠挂肚的这个弟弟,终于重获了新生。想想,还是一年前,他们兄弟第一次火并,少荀惨败,手下海盗帮几乎全军覆没,最心爱的女人也战死其中。那个时候,他该有多痛苦啊!
说实话,作为长姐对待下面那些弟弟妹妹们,完全不偏心也是假的。怀婉心中最宠的两个弟弟就是怀荀和怀谷了,他们兄弟俩脾气差不多,都是那么放浪不羁,也最令她放心不下。而自己宠爱的弟弟经历了人生中最严重的挫折,肯定是悲痛欲绝的,那个时候她这个姐姐却没有陪在他的身边,她的心就更痛了。直到有一天,侯怀庄来到这个镇子,他跪在她面前,说出了一切,她这才得知了此事。她狠狠地用竹条抽打怀庄,泪流满面,直到双眼完全被泪水迷蒙才停了手,然后她抱头痛哭。怀庄的后背被血染透,条条伤痕,是怀婉心中数不尽的愤恨和心痛。
如今,少荀正兴奋着介绍他的船员,看得出来他很开心。怀婉当然也十分欣慰,她那个可爱的弟弟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