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内,一条并不宽的街道。
安静是一个女人,衣不蔽体的女人。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安静拉扯着身上到处都是破洞的衣服,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衣服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印象中她应该是个千金小姐才对,生父好像姓王?不重要了,现在要是有人能给她一碗热粥,姓什么都可以。
脚步蹒跚,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用手拍打着额头,想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身上本就破破烂烂的衣物随着她的动作更加无法遮掩她的躯体,透过破洞,露出些许春光。
低头看看裸露着的肌肤,再抬头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她自嘲的笑了。谁会在意一个行将饿死的人呢?即使是个女人。
好饿啊,谁能给我一碗热粥啊!
终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是一个年轻的书生。
一袭白衣,一把折扇,腰间挂着一个明晃晃的玉佩。书生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如同春风十里,吹进了安静的心里。他会给我一碗热粥吗?安静甜甜的想。
“姑娘,冒昧了。小生拦下姑娘,是想问问姑娘,是否需要帮助?”书生脸上明媚的笑容要将安静融化了。
“粥,我想要一碗热粥。”安静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书生,甚至悄悄放下了遮盖着衣服上的破洞的小手。
书生显然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雪花花的银子来。“原来如此,小事而已。喏,这锭银子便赠与姑娘,姑娘可去买些吃食。不知小生是否有幸知晓姑娘芳名?”
“安静,王安静。”安静并没有去接那锭银子,“我只想要一碗粥,冷的也可以。”
书生摇摇头,没想到是个神志不清的姑娘。“好好好,姑娘且等等,我这就去给姑娘买一碗热粥来。”
他真是的是个好人,安静这么想着。安静觉得自己可能会爱上他,不,也许已经爱上他了,毕竟他答应给自己一碗热粥的。
书生对安静笑笑,安静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
转身欲走,书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奇怪,我问什么看见了自己的背面?
哦,原来自己死了呀!真可惜,就这么死了。不过还算是没有痛苦的死了,真好。书生的脑袋带着明媚的笑容滚落在地。
一具无头男尸重重倒下,手中还握着一把折扇,折扇上写着四个大字:上善若水。
一只长满厚重毛发的粗壮手臂出现在安静的视线中,小拇指一勾,挑起了书生尸体上的玉佩。手臂的主人是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长者络腮胡的男子。
他一定很久没洗脸了,安静这么想。因为她分明看见,络腮胡的脸上,深深的褶子里,满是乌黑的泥垢。
“嘁,我还当是什么宝贝,真是瞎了老子的狗眼。”络腮胡面善心狠,狠起来连自己都骂。随手将玉佩扔掉,玉佩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拿着尖刀的络腮胡转头看了眼安静。又是这个疯女人,真他娘的晦气。啐了口吐沫,络腮胡就要离开。
安静转头看着街上南来北往的路人,笑了,笑的和那书生一样好看。
一只手搭在了络腮胡的肩上,转过头,是那个疯女人,脸上还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哥,能给我一碗粥吗?”安静笑着看着眼前的络腮胡,语气中带着哀求。
络腮胡按下了拿着尖刀的手,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安静。这女人真的有那么邪乎?目光下移,一抹白腻透过衣服的破洞,看得络腮胡有些蠢蠢欲动。
“好啊,别说一碗了,十碗都可以。只要你,嘿嘿嘿……”络腮胡一脸的不怀好意。
安静像是受惊的小猫,迅速的抽回手,按住了胸口破损的衣物,却没有转身逃跑,而是依然说着,“一碗,我只要一碗热粥就好。”
“好好好,都依你,来,我带你去买粥。”络腮胡笑着,伸手去拉安静的手臂。
安静觉得他笑的真难看,于是安静躲开了。
络腮胡只感觉一股邪火上涌,没了戏弄的心思,一伸手抓住安静过腰的长发,就要向旁边的小巷里拖去。
小巷很深,却没有人家。酆都城里,布满了这种小巷,因为在那里面,发生的一切,都被允许发生。
安静挣扎着,哭喊着,几缕被扯掉的头发连带着小块的头皮,落在地上。可惜,这一切并没有没擦肩而过的行人看到。
安静终究抵不过人高马大的络腮胡,被拖进了小巷,哭喊声渐渐被喘息声所代替,又渐渐的远去了。
王二麻在巷口支了个摊子做买卖,买粥,热粥,三文钱一碗的热粥。
此刻的王二麻嗑着瓜子,抬头向小巷里看了看,很深,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啧啧,可怜的人啊。”王二麻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正落在熬着粥的大铁锅里。
拿着铁勺随意的搅动几下,王二麻又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开始吆喝起来,“嘿,白粥唉,三文钱一碗的白粥。”
过了很久,巷子里出来了一个人,是安静。脸上带着几处淤青,依然紧紧抓着身上的衣服,脚步依然蹒跚。
好饿啊,谁能给我一碗热粥啊!
她走过书生倒在地上的尸首,停下了脚步,看着书生脸上明媚的笑容,安静忽然笑了。狠狠地向书生的尸首吐了口痰,嘴里咒骂着,笑的真难看,安静觉得自己恨死了地上的人。
抬起头,依然是那个楚楚可怜的王安静,她在等下一个给她买粥的人。
王二麻看着走过摊前的安静,不由得缩了缩了脖子,这酆都城里还真冷啊。
王二麻的粥摊对面,是一家临街的客栈。此时客栈二楼一间客房的窗户开着,窗边坐着两个人,正是悟空悟影。
方才发生的一切,两人尽收眼底。在书生搭上安静肩膀的时候,络腮胡用尖刀砍掉书生脑袋的时候,安静被拖进小巷的时候。两人都在默默的注视着。
来到酆都已经快一年了,悟空都觉得自己开始变得麻木了。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走在街上被人一刀砍伤了手臂的时候?还是发现悟影被别人抗进饭馆后堂的时候?可能是那个老婆婆拿着匕首刺向自己心脏的时候吧。
拿起桌上的酒杯,悟空的笑容泛着苦涩,酆都城里的酒,是苦的。
“哥。”悟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愤怒,再到无助,最后变得淡然,悟影开始习惯和周围的人一样,对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视若无睹。
可是他见不得悟空的这种笑容。他又想起了三个月的那天晚上,那个跪在地上恳求悟空送她回去的老婆婆。
她当时是那么可怜,那么让人同情,悟影甚至都偷偷抹着眼泪。直到悟空背起她,老婆婆将手中的匕首刺向悟空的心窝的时候,悟影还在悟空背后托着老婆婆佝偻的背。
幸好,匕首只扎进去了半寸。悟空肉身的坚韧救了他。
老婆婆跪在地上,眼里含着泪,头磕在地上,血流如注。眼神带着乞求,嘴里含糊不清的道着歉,像极了之前跪在地上,求二人送她回家时的样子。
悟影还记得当时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只看见悟空按着胸口伤口,伤口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悟空就那么冷冷的看着,没有说一个字。
只是在那老婆婆掏出另一把匕首的时候,悟空毫不留情的一棍点爆了她的头。血水溅在悟空脸上,悟空转头看着悟影笑了,笑容里满是悲伤。
客栈的雅间,自悟影那一声呼喊之后,再没了声音。
店小二肩上搭着白布,手里提着茶壶,腰里别着尖刀,挑开了雅座的隔帘。
里面空无一人,桌上留着一锭银子,一只酒杯里,酒还温着。
店小二环顾四周,悄悄地将银子塞进自己的怀里,掏出三文钱来,在桌上码的整整齐齐。吆喝着,“二楼甲座,浊酒一杯!酒钱三文!”
楼下,两名官差模样的人来到了王二麻的粥摊,要了两碗白粥,一碟咸菜。细细的嚼,慢慢的喝,不时的抬头打量着王二麻。
王二麻搓着手站在一旁,笑呵呵的陪着。终于,两位官差吃饱喝足,站起身来,摆摆手,地上书生的尸体消失不见,两位官差也离开了。
将碗里剩下的白粥重新倒回锅里,王二麻看着地上的血迹,有点纳闷,记得那里还应该有块玉佩来着。
当晚,城东的小巷里倒下了一具女尸,王安静。她临死前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另一条巷子里,失去心脏的络腮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