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是西牛贺洲福莱国清溪镇王家村的一名教书先生。
李二最初不叫李二,叫李二狗。
李二狗原先也不是王家村人氏,但如果非要问他是哪人?不知道,一个被人贩子拐来的孩子,谁会在乎这个呢。
他早已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跟着那个一脸横肉,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人贩子来到王家村了。但他记得那个人贩子姓李,所以他便也姓李了。
人贩子死了,被活活打死的。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无数的石头,锄头,镰刀变着花样的击打在李老头的身上,其中还有他扔的石头。一块蘸了粪便的石头。
王老汉是个好人,一个专门利人的好人,李二狗甚至怀疑他可能就是因为对别人太好,才会家徒四壁的。
不然,为什么会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虽然他膝下无子,准确的说,连个老婆都没有。肯定是因为太穷了,李二狗抽着鼻子,斜眼看着王老汉,叫了声,“爹。”
王老汉不仅穷,还没文化,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不然为什么会给自己起这么个名字,李二狗看着王老汉的墓碑上写着:孝子李二狗立。
虽然王老汉裹着草席下葬那天李二狗一滴眼泪都没流,但是他还是继承了王老汉的遗产,一间既不能遮风也不能避雨的破房。哦,对了,还有那只瞎了眼的杂毛狗。
谁知道为什么王老汉不知道从哪捡回来的瞎狗也会有名字。李二狗看着趴在王老汉坟头不肯走的瞎狗,有点生气,“二狗子,你再不走我可走了!”
二狗子也死了,就在王老汉死了之后不久,饿死的。村里人都说二狗子是条好狗,怕王老汉寂寞,陪主人上路了。
感受着村民的目光,李二狗缩了缩脖子。他总感觉这些人在教唆自己自杀,不然为什么老在自己面前提起二狗子。咦,二狗子死了,自己岂不成了唯一的二狗?李二狗笑了,笑着把二狗子埋在了王老汉的坟前。
王老汉虽然不是李二狗的什么人,但是王老汉死后,李二狗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魂野鬼。村民们好像都失忆了,忘了李二狗这号人。
饿着肚子的李二狗只好舔着脸,去敲王大婶家的门。“大婶子,我爹让我来你家吃饭!”李二狗咣咣咣的砸门,没人在家。、
李二狗看着窗户里的油灯灭了,风吹的?李二狗摇摇头,以前王老汉还活着的时候,王大婶总会扔几个窝头出来的。
李二狗摸着肚皮,剃着牙,瞅着桌上的骨头发呆。都说狗肉好吃,自己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转头吐掉嘴里的小石子,李二狗开始考虑明天吃什么了。
结果第二天李二狗就挨了打,头破血流,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小破房。
李二狗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那只老母鸡自己跳进锅里的理由不够充分吗?王大婶真是个聪明人,就是下手狠了点。李二狗揉着一只腿,一夜没睡。
那一天是李二狗的生日,那一年李二狗九岁。
是真是假已经不知道了,反正王老汉活着的时候,每到这天,李二狗都能吃上半只鸡腿。
饱也是一天,饿也是一天。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庆幸的是,李二狗还活着。李二狗坐在王老汉的坟前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家的毛小子拿了王老汉坟前插着的木头
牌子。可能是王傻柱他们家,昨天还看见小傻子拿着一块木头跟别人打仗来着。
李二狗的小木屋就住了半天,就被拆的稀碎。年过古稀的王大爷揪着李二狗的耳朵,拄着棍,颤巍巍的将李二狗拎到了王老汉的坟前。
一路上,李二狗不停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村民,脸上写满了无辜。仿佛在说,你们看好了啊,这老头要是摔了,可不管我的事。
或许是李二狗的表情太过嚣张,以至于很快他就又从坟前被拎到了村口。这回倒不是拄着棍的王大爷了,换成了他的大儿子。也许是大家真的害怕王大爷一激动,有个三长两短吧。
王大爷的大儿子叫大牛,力大如牛的那个大牛。人如其名,一脚就把李二狗从村口踹出去了几米远。
李二狗揉着屁股,伸手抠掉脸上嵌进肉里的小石子,转头狠狠地吐了口吐沫,“呸,走就走,小爷还不稀得待呢。”
李二狗进了城,成了一名小毛贼。
没几年,凭借着小聪明,他成了大毛贼。
终于有了钱了,李二狗坐在城里最有名的王二喜饭馆,坐在二楼的雅间,桌上铜锅里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狗剩是李二狗的跟班,俗称狗腿子。一脸神秘兮兮的挑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盘肉,黑狗肉。
狗剩直到脸被按进滚烫的锅里的时候,也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错了。莫非是那盘狗肉?可是大哥不是总是吹嘘自己吃过天下最好的狗肉吗?
对了,忘了说了。那一天是李二狗的生日,那一年,李二狗十五岁。
都说穷**计,富长良心。也不知道是那根弦搭错了,李二狗突然要读书了。连带着几个街头的混混都被李二狗摁着头,钻进了城中最好的私塾里。
教书的先生和李二狗同姓,姓李。李先生缩在墙角,看着李二狗大言不惭的拍着胸脯,说若是不服管教,只管打骂,还让先生不信就试试。
李先生鼓足了勇气,拿着戒尺,颤巍巍的在李二狗的肩膀上点了一下。李二狗一皱眉头,先生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等先生被人搀扶着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桌上血淋淋的一节断指。
李二狗伸出一只手要跟先生握手,看着小拇指缺了一节,还在滴着血的手,先生终究是伸手和李二狗握在了一起。
李二狗咧着嘴就笑了,“读书了,我就不叫二狗了。打今天起,我叫李二!”
那一天,是李二狗的生日。那一年,李二狗十六岁。
一晃数年,王家村多了一个教书先生,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先生名叫李二。
李二狗又住进了小破房,哦,对了,现在是宽敞明亮的新房子了。
李二狗满口的‘之乎者也’,再也没了当年的痞气。只有拿着戒尺在书堂里巡视的时候,众人才会想起当年的李二狗。
李二狗叉着腰,手中的戒尺打得面前的书桌砰砰作响,一脸不悦的看着面前的大牛。
王大牛苦着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要被抓来认字。如果不是父亲王老爷子已经作古,自己一定要回去狠狠地告一状。
王小牛是王大牛最小的弟弟,同李二狗差不多大。此时也唯唯诺诺的走上前,眨巴着眼睛,看着李二狗。
李二狗压着火,接过了王小牛递过的一张请柬。署名歪歪斜斜的写着:王小牛和王二妞。
当王大牛将李二狗从王小牛身上拉开的时候,李二狗嘴角留着血,眼眶通红,忽然就笑了。“老子他妈的就叫李二狗!”
李二狗回了城里,临走前还扬言要让王大牛一家好看。
这可吓坏了王大牛的小妈,坐在王大爷的坟前哭天喊。末了,擦擦眼泪,又跑到王老汉的孤坟前坐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哭着哭着,就掘了王老汉的坟。
那天晚上,王大牛的小妈死了。尸体是在王老汉被重新埋上的坟里发现的,光着身子,骑在一具白骨上。
村里的王二爷拄着拐,颤巍巍的说着,“请道长吧,这是妖,是魔!是我们造的孽啊!”
王小牛和王二妞的婚事还是如约举行了,村民们一边拱着手祝贺王村长家又添人丁,一边那余光瞄着大门口,撂下礼,匆匆扒两口饭就走了。
李二狗还是来了,被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绑着,来到了祠堂。打断了腿,李二狗跪在祠堂里,就是不肯低头。
王大牛悄悄地递给道长一个盒子,请道长主持公道。
道长笑了笑,退了回去。说李二狗与他有缘,要带走李二狗,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吧。
大家都点头应允,就连李二狗都点了头。
临行前,王二妞来找李二狗,扔下一封信,羞答答的跑了。
李二狗笑着撕掉了未拆的信封,发现了包裹里多了一个盒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李二狗将盒子埋在了王老汉新修的坟前,摸了摸石碑,掉下一滴泪来,“王老汉,我走了。”
没走两步,又转身回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额头的鲜血顺着脸庞滴落在手中的符箓上,一扬手,将新坟烧了个干净。
“爹,二狗子,走了。”
那天也是李二狗的生日,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过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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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庄观内,一名道人盯着眼前茶杯里的倒影出了神。
半晌,笑了笑,将茶杯中的茶倒个干净。再满上,却散发着酒香。
还没等拿起酒杯,道人心神一动,像是有所察觉。
听着耳边响起的脚步,转过身看着眼前身着粗衣麻布的男子,幽幽开口,“你来了。”
“你请我来,我自然要来。”男子靠着倒下的古树,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感情,“我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