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崖顶。
此处并无什么奇异景色,峰顶一片坦途,正中如山腰一般坐落着一间木屋,此时崖边站着一人,光头大肚,身上脏兮兮的道袍随着凛冽的寒风摇摆,丹凤眼酒糟鼻,正是怪人。
“来啦。”怪人突然开口说道。
“嗯,来了。”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却是一位女子来在了怪人身后。
怪人转过身来,对来人上下打量一番,抹了抹鼻子,开口笑道,“来抓我?还是杀我?”
女子叹口气,“都不是。”
“哦?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怪人说。
女子摇摇头,“也并非为他而来。”
怪人笑了,笑的有些冷,“怎么,这世间还有你这般好心的佛?是了,你是菩萨,所以有菩萨心肠。”
女子脸上有了愠怒之色,“你一定要这般阴阳怪气的与我讲话吗?”
怪人转过身去,盯着山下的云雾,“你是佛。”
女子紧走几步,来在怪人身旁,“你明明知道……”
“知道又如何?”怪人打断了女子。
女子沉默了,半晌,又开口说,“你戒了酒?”
“嗯,戒了。”怪人回。
“为何戒酒?”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怪人停顿一会,“要去做一些事,喝酒误事。”
“那酒葫芦是我送你的。”女子目光灼灼的看着怪人的侧脸。
“我知道。”怪人不敢回应女子的目光。
“五百年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女子神情落寞,“那酒能保你性命。”
怪人嗤笑一声,“五百年前我就死了。”
女子说道,“但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讲话。”顿了顿,“我知道劝不了你,千年前劝不了你,五百年前也劝不了你,今日,我自然也劝不住你。但我想知道,为什么?还是因为他吗?”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他当时说了一句话,我并不理解,近日,我却愈发明白了。”怪人道。
“我陪你去。”女子的语气不容置疑。
怪人却又是轻笑,“算了吧,你是佛,是菩萨。但希望他去找你的时候,你能帮我一个忙。”
女子盯着怪人看了好一阵,这才点头,“好,我帮你。”
说完,女子将目光投向山腰,“肉身崩碎?”“嗯,突破第五重的时候崩碎了。”怪人说。
“以他的资质断不可能,你干的?”女子问。
“是,现在还太早了,他耐不住性子,会吃亏。”怪人回。
女子幽幽道,“你还真是用心良苦。”顿了顿,又开口道,“但他终究会找回自己的。”
“那个时候,就是我该动身的时候了,也到了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怪人看着山下,面无表情,眼眸里却有一丝温柔。
“还真是令人嫉妒呢。”女子的神情像极了凡间吃醋的寻常女子,却又美艳无双,勾人心魄。
怪人失了神,很快又调整过来。
“还有一只猴子?资质似乎也不错?”再开口,女子回到了不食烟火的状态。
“嗯,天生异种。”怪人定了定心神。
“这倒是难为白猿了。”女子竟然也认识白猿。
怪人脸上古井无波,语气又有些伤感,“白猿死了。一同九子,我只见过眼前这两个,其余的,我也只能稍作掩饰。”
女子却是毫不在意,“死了?也是,他活了也有千岁了,逃了这么久,也不容易。”
“谛听,我将你的《撼地诀》传给他们了。”怪人突然回身看向女子身后不远,那里正伏着一只奇兽,闭目打盹。
奇兽睁了眼,瞥了一眼山下,“嗯,我知道。”怪人笑了,“你还是老样子,什么都知道,但又什么都不肯说。”
“说多错多。”奇兽说,“有些事,我不能说。”
怪人转过身,“我知道,并未怪你,我不也什么都没做吗?只是希望日后他们寻到你处,你能指点一二。”
奇兽思索片刻,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好,我定当倾囊相授。只是他似乎并不适合《撼地诀》。”
怪人回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又哪有适合他的功法?最适合他的,只有他自己。我指的是另一只猴子,对了,他叫悟影。”
“悟影?影子吗?我记下了,只是不知道他能陪他走多远了。”奇兽又闭了眼,像是睡着了。
怪人不说话了,咫尺崖顶沉寂了下来。
“卷帘死了。”却是女子打破了沉默。
怪人捏了捏拳,“我知道。”
“你也会死的。”女子脸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滑下,转瞬即逝。
“我也知道,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怪人神色坦然。
“呵呵,我也会死的。”女子神情凄然。
“不,你要活着。”怪人带着颤音说道。
“你要死,却要我独活?”女子质问道。
“我对不起你。”怪人低语。
“哈哈哈,你果然心意已决。”女子突然放声大笑。娇艳的脸上有了一丝癫狂。
“心火又岂能扬汤止沸?”停了笑,女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怪人默然。
“答应你的我会做到的。”女子又开口道。
“先行谢过。”怪人说。
“你是该谢谢我,等你回来我要你好好谢谢我。”女子说。
怪人默然。
一旁的谛听却开口了,“你传了他‘轰天拳’?”
女子略有恼怒的瞥了眼谛听,像是责怪他打断了自己,谛听却不为所动。
怪人松了口气,“是,他配的上。”
谛听居然笑了,“我的《撼地诀》,配上你所创的‘轰天九式’,还真是让人期待他的未来啊。”
怪人点点头,“希望他们能比我们走的更远吧。”
“所以你把我送你的酒葫芦也送出去了?”女子像是赌气般对酒葫芦一事耿耿于怀。
“我换了壶中酒。虽不能延年益寿,但也能令人神清气爽。”
“酒呢?”女子追问。
“用不到了,自是倒了。”怪人平静的回答令女子失了态,“你倒了我为你苦心熬制百年的封仙酒?”
“用不到了,自然倒了。”怪人道。
“呵呵,好一个用不到了。”女子气极反笑。
“我走了。”女子转身头也不回的架云离去,身后跟着谛听。
“你不该说的那么决绝的。”腾云之上,谛听难得主动开口了。
“不决绝又能怎样?他从不曾听我的。”架云的女子一张俏脸上已是泪如云下。
“你又何曾听过他的。”谛听接言。
“怪就怪这天命难违吧。”抹去泪痕,女子又变回了从前的从容。
远处的咫尺崖顶,怪人望着女子远去的方向,缓缓开口,“慢走,地藏王菩萨。”
山腰的木屋内,悟影陪在悟空床前,床榻之上,悟空依旧面无血色。悟影抓着悟空绵软无力的手,坚定的开口道,“十七哥,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天诛地灭,我也依然会陪你走下去的。”
福灵山,朱老庄内一处民宅。
小九看着床榻上一脸呆滞的老四,心疼之极。“四哥,吃饭了。”这一年来。老四像是换了个人般,变得沉默寡言,二人幸得昔日恩公搭救才在这朱老庄落了脚,却一直蜗居在民宅内不曾出去,口吐人言的猴子对于凡尘来说还是稀奇的紧。“恩公说了,这几日他炼制一味药,可助我们化形成人。”
老四眼眉动了动,“好,之后我们便离开吧。”小九点点头,“嗯,我们离开,我们一起离开。”
此时镇外山上的一间小屋,小九口中的恩公看着桌上尚温的两杯香茶,喃喃自语,“活着,真的就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