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1992年,初春。
这一年,新加坡开始禁止生产、进口、销售口香糖,中国同乌克兰、以色列建交,克灵顿当上了美国总统。哟,发生的国际大事件还不少,可是和这个朱家边的任何一个小村民有什么关系呢?呵,谁又关心呢?
……
“爸,家里没菜吃了,我去田里割把青菜炒下。”
“好,去吧。注意别割到手,都怪……”
“知道了,爸。你在家注意。”
浪子边说着边偷偷得抬起手用衣袖蹭了下湿润的眼角,同时把身体半侧着转了过去。
浪子走后,父亲朱安全又不知朝发什么呆,窗外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一辆二八杠的黑色永久牌自行车。
这辆自行车有着粗犷的骨架,笨重的体型,两个巨大却结实的滚圆轮胎屹立在水泥地上。
朱安全不禁回想起去年脊椎还没坏的时候,一家三口出去兜风。老婆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她抿着嘴,笑吟吟的斜眼瞅着脚上崭新的黑的发亮的新皮鞋,肤白如新剥的鲜菱角,嘴角一粒黑痣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增添了妩媚。
儿子坐在前面自行车上的杠上。那时的儿子,不像现在蓬头露面,两只小眼睛聚着光,发育的已经有棱的脸上洋溢着和太阳一样的光芒。
如今,自从自己废了。女人也跑了,孩子整个角色大转变了,变成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终究是现实的,她走了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唉,怎么会这样?”安全自己言语道。
“爸,我回来啦。马上做饭吃。”
听到儿子喊了两三声才缓过神来。
“知道了,儿子。”
十五分钟,菜上桌了。浪子端上来一盘炒青菜,一盘炒马兰头。
浪子忙到现在衣服都没换,站了起来,弹了弹身上,一身土里土气,看到解放鞋的鞋面上还有泥巴,立刻跑到厨房拿了一块抹布囫囵擦了一下。
毕竟这是自己最好的一双鞋子,十分爱惜。只不过现在要喂父亲吃饭,没时间管它。
浪子走到父亲床头,习惯性的想拿手蹭两下衣服裙摆,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以为手指还像以前那样粘满荤腥的猪油脂。
在儿子的帮助下起了身,两只手抓着碗沿把碗转了转,夹了一点点鲜美的马兰头进嘴里,慢慢的咀嚼,慢慢吃可以让浪子多吃点。不过今天好像有话说,所以在那里儿额了半天。
“爸,你就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对爸照顾细致入微的浪子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也没什么。浪儿,我现在不是啥也做不了,我只是下身高位截瘫。我……我……我以后想做一些竹篮、木头板凳这一些小宗物品出去卖……”
“爸,这怎么可以呢,医生说了要静养。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我去上学,你万一发生……呸!我说万一!”
“这你就别管啦,你上学还要学费。你难道忘了,在你小的时候,爸爸做过至少十几件木头玩具给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最后,还是执拗不过父亲,浪子也沉默了。
其实,浪子差点就说出口自己不想上学,在学校里受到同学欺负和嘲笑的事实。
…………
在这个破破的小学里,有多破?从浪子家里到学校大概是一个小时脚程。学校的大门是两扇两米五多高,每扇门是一米五宽。蔫巴在金属表面的铁锈发红,经过几场春雨的冲刷,也只是把表面颜色冲淡了些,抓着栏杆,不再会有锈迹斑斑的红点点沾染在虎口上。
门卫大爷长的尖嘴猴腮,骨瘦如柴。按道理说作为校长的老丈人,地位和权利是极大,吃什么没吃过还这么瘦。
对于普通条件的同学冷着个脸,小孩子主动叫他他才会从牙齿缝中挤出一个“好”字。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同学,特别是做点小生意的人家,那就不一样的,关心这关心那。偶尔有这些家长闲着没事过来接孩子,只要瞥一眼瞥到家长了,就屁颠屁颠赶在出校门前抢着拎书包。
虽然这些家长也给不了太多实质性的好处,但是这个尖嘴猴腮极其事故的假好人却如此作风。
“难道这里是所谓的场面人。好像家里的黑白电视,经常放的上海富贵人就是这样。”浪子今天上学依旧碰到了这个老爷爷。
“破山,快到爷爷这儿来,怎么样功课复习了没?两天不见小子又长……唔。虽然衣服几天没换,蓬头垢面也帅气。”
校长老丈人好像想到了什么,原来箭步冲上去的动作跨到一半就缓慢停止了。半蹲半就的身子骨逐渐起来,环绕着曲成半圆状的手臂收了回来。本来习惯性的想夸奖“你的衣服真好看”,看到了浪子脏兮兮油渍渍的头发蜷缩成一团,还留着昨夜枕头磕印下来的痕迹。
“爷爷,我急着上课去呢,走了拜拜。”浪子感觉到了尴尬,就顺口编了个理由迈着小碎步溜走了。
“这小子,唉,确实惨。老子半截身子在土里面,娘跑了。这小子也不好受吧。”门卫兴叹。
老爷爷发出了作为人都应该有的良知,作为一个门卫的身份。等这个小子走远了,他缓了过来,故意握着在手中的搪瓷茶缸喝了口水。“咳咳。”假装被水呛着已掩饰良知的出现。
“咳咳”什么啊,我可是校长老丈人。这时身体又硬气了,两个乌贼乌贼的眼睛又在寻找着下一个可以奉承的目标。
浪子在座位上坐定准备着上课铃声的敲响。后面的胖子抡起手来就是一个巴掌,只听“嘭”的一声,胖子尖叫了起来。“哈哈。”还好浪子反应快,听闻巴掌在空气中抡的声音,就反应过来。头像王八头一样一缩一伸,反手就抄起卷起的书拍在了胖子脑门上。
“你敢躲??”胖子嬉笑的表情一下子怒了,吼道。不过还没等胖子发作,铃声就响了。
这个胖子的父亲是丁屠户,丁家庄的养猪的。平日里最爱干的就是操着他的杀猪刀,到处出去欺负庄稼汉。胖子也许遗传了这个蛮横样子。
……
下课了,浪子没敢多耽误一秒钟。铃声一响,也不顾老师话说完没有,脚背拱着做兔子搏腿之状,脚前面的五个脚趾头像章鱼的吸盘牢牢抓着地面,拎着早早合上的书包冲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有坏事发生之前总有前兆,奔跑的一路上浪子的心神心神不宁,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爸,爸?爸!”
腐朽的木头大门敞开着,大厅的空气散发着木头的风尘味,地上零零散散的放着锯子、锤子、宽刀、矬子等等工具,很显然朱安全在这里做过木工活。但是喊他声音没有回应。
浪子仓促的跨过门槛,因为后脚尖抬高的高度不够被狠狠的绊倒在地。还好反应快,在坠下的同时将双臂曲在胸前,做平板支撑之状落下。人没事,只是肘关节之处和波棱盖之处的衣服被蹭破了,皮肤也被家里的水泥地擦出了血。
顾不上疼痛,爬起来活动了下关节就冲进了父亲的床榻上。
“啊!”
父亲不见了??
被窝被掀开了一半做拱起状态,因为是上午起的床所以窝里早已经没有了余温。
父亲下半身不遂,有能去哪里呢?浪子仓皇着把家里跑了一边,呐喊着父亲。没人回应?会不会是摔在哪里了?带着这样的疑问,有把家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未果。
这时候,突然有了新发现。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在朱安全作木工的水泥地上有被扫把故意擦拭的痕迹,再仔细一看,土黄色的土灰底下隐隐约约有一排排几乎被擦拭干净的血迹。
“这……啊……”
浪子惊慌失措,强压着暂时平复不了的心情,脑子里快速回忆着。
“有没有和谁家结仇?”
可是作为一个十岁的小孩能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就想询问下隔壁平日里和家父关系还不错的朱伯,顺便让他想想办法。
那么二话不多说,浪子拔开腿冲出去,人命关天怎么能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