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奴才的家人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在这芸芸众生中就如同蝼蚁一般,还请三殿下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不知道三殿下脏了自己的手啊。”李立眼角已经隐隐有水光,如若不是不远处还有侍卫在,他怕是就要当场给庄梦蝶跪下,恳求她开恩。
“李公公,眼下究竟是你在为难本殿下,还是本殿下在为难你?”别说李立不过是眼角隐隐有泪光了,就算是他此刻老泪纵横跪倒在她庄梦蝶的跟前,她也绝对不会让步。他求她放过他们,那么谁又来放过她,放过庄非鱼?!
冷冷地看了李立一眼,庄梦蝶漠然道:“李公公,你给本殿下听好了,本殿下今日入宫来就是要见天璇王,若是见不到,明日之后,这世上就再没有李德这个人。你要好好想清楚,若是明日本殿下再见不到天璇王,你便再少一个侄儿……至于究竟要和本殿下耗上几日,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清楚!”
李公公听完庄梦蝶的话,顿时面色灰白,他的嘴唇因为过于害怕而微微哆嗦着,布满皱纹的脸庞显得更加憔悴,斑白的两鬓在微风中微微拂动,仿佛在诉说着在皇族权贵之家,在这巍峨深宫之中谋求生路的巨大代价。
庄梦蝶说完话,一直凝视着李公公那双人老珠黄的双眼,那双眼角已经布满皱纹的眼睛再也不似往日那般炯炯有神,而今,它正慢慢的泛起红丝,然后有水雾慢慢的弥漫在眼珠子的表面。一个年迈的长者,就这样在庄梦蝶的面前情难自控,黯然落泪。
庄梦蝶的心,倏忽涌起了一股疼痛感,如若不是被逼无奈,她又怎么会愿意用李公公家人的性命去威胁一个年迈的老人?但她不能心软,即便看着李公公的眼泪缓缓从眼眶滑落,顺着脸色的褶子淌下,她也绝对不能松口。
如若她对他们仁慈,那么他日血泪纵横的就该是她自己了。
“李公公,有时候,惩罚一个人,就必须抓住他的软肋,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听话,你说,我这话可对?”庄梦蝶刻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漠无情,让李公公能感受到,如若他再拒绝为她通传,他立马就会失去他的亲人。
李公公最终放弃了挣扎,他默默地垂下了头,快速地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与此同时,他似乎还轻叹了一声,那一声轻叹却微乎其微,几乎令人几乎察觉不到。
再次抬起头时,李立什么话也没有说,他转过身走向御书房,委靡的背影看上去就好像隆冬枯树上仅剩的那一片摇摇欲坠的残叶。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具几乎被皇族权势,宫廷争斗耗尽生命精髓的躯壳,再一次再权势下不得不妥协。如若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便不会受人胁迫,但是他不是,即便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他也不能不顾他的家人。
所以,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说,庄梦蝶也知道,李公公他妥协了,不是他李立向她庄梦蝶妥协,而是在深宫中讨生活的微不足道的人,在向权势,在向命运妥协。
庄梦蝶呆呆的看着李公公的远去的背影,喃喃低语道:“李公公,你终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如若你足够铁石心肠,足够自私,我也便威胁不了你,可人终究非草木,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你是如此,我亦如此……”
李公公,一个深得杨承允宠信的管家,如今又是天璇王杨璟玥钦点的太监总管,他于杨璟玥有多重要,他自己心里并不是没有数。倘若他能冷血无情的不顾及亲人的死活,又或者是他敢拿自己亲人的性命堵上一把,那么他自然不会被庄梦蝶所威胁,也不会被强权折腰。
也许,普通的朝中重臣无法拿李公公的家人做要挟,但她庄梦蝶这个早已经过气的三殿下,那个亡国的女皇却是个例外。即便知道自己对杨璟玥来说有多重要,即便自己是杨承允将自己留在他身边的,但李立也不敢天真的认为,杨璟玥会为了他的亲人而去得罪他一心深爱的庄梦蝶,即便庄梦蝶对杨璟玥无意,但他李立也依旧不敢拿他亲人的性命去赌。
所以,他没得选择,庄梦蝶的手上握有他的软肋,他不得不听命于她,即便他认为他这么做会让杨璟玥失望,会愧对杨承允对他的嘱托。
但没得选择就是没得选择,没有退路就是没有退路,所谓一取一舍,何取何舍,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人性的一种考验,重情之人只有无奈和屈从,只有冷血无情的人才可以不受人摆布。
在原地默默等了片刻,李公公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来到庄梦蝶的面前,对着庄梦蝶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嗓子沙哑道:“三殿下,天璇王宣您进殿,请!”
“李公公,你果真是有办法,我到底是没有赌错……”庄梦蝶话语悠悠道,说到后面,似乎成了独自感慨,于她而言,又何曾不是在赌,赌李立重情重义,在乎他亲人的生死,如若她赌输了……
在经过李公公的身旁时,庄梦蝶放缓了脚步,用微乎其微,但却能让李公公听清楚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如此威胁一个年迈的老人,庄梦蝶的心里确实是过意不去,但她也是被逼无奈,自从她登上了那个女皇宝座,看清了自己的执念和得失后,她便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过那样机关算尽的日子,也不要再做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只可惜,事与愿违,她终究还是被卷了进去,逃也逃不开。
听到庄梦蝶的那句“对不起”,李公公再次轻叹了一声,慢慢地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低低道:“这便是奴才的命,奴才早已经任命了……”
认命?
庄梦蝶闻言不由回过头去看,这才注意到李公公将目光投向了天际,那视线的尽头处,是皇宫巍峨高耸的朱红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