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方丈师伯说，燕姨从来没有回过紫云峰。也许要知道燕姨的下落，只能去问孟云徕了。
慧达禅师下葬之后，方丈师伯请她单独到偏殿叙话。
前次下山，是瞒着方丈和师父偷偷溜走，还带走了僧牒。不知道后来师父又是怎么和方丈交代的。苏莲子有些忐忑地看着方丈。
方丈的眼神一如既往，慈爱而端谨：“苏莲子长大了。蓄了发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师伯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你。”
窗外鸟雀啁啾，山中景象永远和从前一样。
苏莲子有一瞬黯然：“师伯，我还俗了。”
方丈只是释然地微微点头，没有问起前因后果。
片刻，他叹了口气，说：“你师父，他其实从没想过真让你出家。你的僧牒也是他伪造的。”
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苏莲子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被撕裂了，沙哑着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师父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不过总归是为你好的。我想他大概也多少明白你的想法，不想把你困在这山中一生吧？”
“可是我从小便跟着师父，那些年从未动过下山还俗的念头。师父怎么会那么早就为我准备了假的僧牒？假的僧牒也需要假的身份吧？”
苏莲子说着，心里已经有一些模糊的猜测。
“这就不是老衲所能知的了。”方丈道了一声佛号，“苏施主，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望你不要执着于过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是，弟子受教。”
苏莲子虽然依然疑惑，却也只得暂时放下这个问题。也许师父会留下什么话？她想到了程立雪，还有师父临终前怪异的表现：是该向他问个清楚。
这时，方丈拿过来了一个包袱：“这是少将军派人送来的，说是苏施主用得着。”
程立雪？
苏莲子疑惑地接过。
“等下了山，就近的馆驿里有少将军备的车，已经和驿丞交代过了。你向他出示令牌即可。”
方丈的声音无波无澜。
倒是让苏莲子忍不住诧异。她和程立雪的相识，不过是因为孟青平，点头之交而已。他如今这般对自己悉心周到，是因为师父吗？
向方丈告辞，料理了师父的遗物，也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苏莲子换上程立雪为她准备的侍卫衣裳，挽了男子发髻，着武士巾，下山直奔姑苏城。
守城的卫士看到她带了城防卫的令牌，便未多加查问。
进了城刚走没几步，一只白狗便摇头摆尾地蹭到她面前来。
“毛胡子。”她不由得低头去抚摸它身上的毛。
“苏姐——”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背后小心翼翼地叫她。
苏莲子四下打量，看到谷丰儿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巷口向她招手。
看到苏莲子过来，谷丰儿咧了嘴笑说：“苏姐，你到哪儿去啦？自从听说你在大将军府出了事，青云观就被那些府兵围着搜了一遍，后来听说你逃了出来，我就担心地到处打听你的下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找我？不是凑巧吧？”
“当然不是。是独孤先生说三日之内你必从此门经过，看来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呢！”
苏莲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这个城门出城往寒山寺是最近的。看来独孤早就把她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她四下看了看，只见不远处有一座旗亭下三三两两围了些人，指着上面张贴的露布指指点点。
她想起大将军府或许会张贴自己的海捕文书，便好奇走过去观看。
这一看不打紧，倒叫她几乎站立不住。江南承平二十七年，转眼间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只见下面一排都是些江洋大盗海捕文书，渎职官员贬黜文书。最上面一张崭新的露布上，白字黑字，清清楚楚：
“臣扬州刺史大将军深奉命讨贼以来，夙夜忧叹，未尝轻望昭明皇帝忍死之托。然屡出伐贼，功业未竟。今力战退敌，身被数创，将亡于楚。所忧者明主受困于贼臣，社稷秉钧于奰逆。故令夫人孟氏暂代府事，长史左师吉，司马李崇真，主簿刘原，录事孟关雄辅之。待灵柩归葬之时，立新主于灵前。上告大姜历代先皇之英灵，下慰微臣九泉之幽魂。固知死生有常，生生之理也。尔其勉之，勿忘讨贼之志。”
大将军程深死了？
苏莲子再去看那遗令，“待灵柩归葬之时，立新主于灵前。”新主是谁？是程立雪吗？遗令中却没有写明，奇怪的是，竟令程夫人暂代府事？
若是昨日程立雪死于寒山寺，这江南新主之位，怕是早已落入他人彀中了！
“苏姐，你放心。现在大将军府乱得很，顾不上追捕你，也没听说有什么海捕文书。”
谷丰儿注意到她眉头紧锁，便开解说。
“这遗令什么时候贴的？”苏莲子问。
“什么遗令？”谷丰儿满脸疑惑。
“就是最新的那张露布。你没看到吗？”
“哦，大约是早上贴的，我没注意。”谷丰儿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仿佛大将军程深之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苏莲子只好说：“程深死了，不知道姑苏城会有什么变局？”
“什么？”谷丰儿大叫一声，把周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拉着苏莲子到一边，这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苏姐，你说谁？谁死了？哪个程深？”
苏莲子诧异：“你没看到那露布？你们大将军程深死了，留下了遗令已经贴出。”
“是大将军。”谷丰儿喃喃了一句，抬头看到苏莲子疑惑的表情，便道：“苏姐别笑话我，小人不认得字。”
谷丰儿平日伶俐乖觉，苏莲子倒是想不到他不认得字。不过联想到他自幼遭遇不幸，想来是没有什么读书识字的机会。
苏莲子了然地点了点头。
谷丰儿一拍脑门，急匆匆道：“对了！这件事要赶紧告诉独孤先生。还有苏姐的东西独孤先生都设法从程府拿出来了，青云观住不得了。那儿的东西也一并都在风雪居。独孤先生请苏姐过去拿，顺便为苏姐安排新的下处。”
苏莲子本来是要先去找程立雪问关于师父的事。听得此言，才想起来自己贴身用的东西和毒都不在身边。虽说在山上重新装了机括，但毒到底是没剩多少了。就是防身起见，先去找独孤也好。于是便点头随他去了。
毛胡子亲热地在她身边跳来跳去，仿佛久别重逢的朋友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