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他愿意为你不惜一切?”他凄然苦笑。“我已为你放弃了所有了,你……能不能回到我身边?”听到他用乞求的语气说出这话,冰晴内心倍感剧震。若非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愿把韩椴逼到这种地步,她更不想离开他,但是,涉及朝政的阴谋凶险万分,连她母亲这样有着深谋远虑的人都被无声无色地害死,她就知道这次回来沧澜国,势孤力弱的她更是会必死无疑。因此,她不要把韩椴拖进这杀机汹涌的旋涡之中。
冰晴缓缓低头,轻轻摇了摇。
“为什么?难道你认为我不够爱你?”
“你还是走吧!我不想告诉你原因。”
“没有了你,我还能去哪里?”痛苦的眼神,满布伤痕的心,他苍白的脸上苦涩地一笑。“你不给我理由,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会走。”他坚持地说。
“你……!”冰晴愣住。“你难道就那么想知道原因吗?”
“是。”
“那好,既然你都追到这里,我也不妨告诉你。”冰晴顿了顿,坚定了犹豫不忍的心,露出了最决绝的眼神。
“你看到了吗?”她忽然地转身转身,指向身后那片黑压压的人群。
他顺势看去。
“那是德昂族的族人,沧澜国的子民,而我,就是德昂族的公主,他们新任的王。”
“那又如何?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听着他说出这话,一刹那,冰晴觉得,心潮忽然澎湃,心湖波澜滔天,一浪接一浪的思绪,已将她彻底冲垮,她再也无法狠心说下去。
“你还不懂吗?”泪水,早已充斥眼睛,坚忍着将欲夺眶而出的泪,冰晴还是狠心说下去。“我是沧澜国的王,而你,只是一个汉族的平民百姓,你根本配不上我。”冰晴忍不住别开了脸,“而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有爱过你。三年前我答应嫁给你,只不过是因为那时有人蓄意要暗杀我,夺取继承王的地位,我才不得不嫁给你,依靠你韩椴,天逆山庄的势力保护我。如今,我母王不幸驾崩,我将继任王位,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哗哗的雨声中,或许听不出冰晴的声音在颤抖,但冰晴却知道,心,正向地狱黑暗的深渊下沉。
平空划过一个闪电,轰起阵阵雷鸣,却也不上冰晴的话,叫韩椴五雷轰顶,五内俱焚。
狂风中,韩椴身形一震,脚步的忽然趔趄,如遭雷轰一般,他几乎倒下。
“你……骗我!”冰晴的话,他根本无法接受,想起三年来一起度过的日子,他喘息沉默很久,才说出这话。
“这是事实。”依旧侧着脸,冰晴不敢正视他。她怕看到他如此憔悴黯伤的脸,她终究忍不住痛苦泪流,因此,她别着脸冷漠说。
踉跄的脚步,他一步一步向冰晴走近,冰晴捏紧了握伞的手,无所适从。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韩椴深深地凝望着她完美的侧脸,紧扶着她颤动的双肩,激动地摇曳着。“你看着我啊!我快点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执意的脸,痴乱的眼神,他再坚韧的心,都在此刻崩溃,他的心垒,彻底被攻陷。
“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相信?”冰晴忍着泪,咬着嘴唇,气愤地推开了他。“我根本不爱你!”肩,突然地沉重,钢一般的坚硬刺痛了骨头。
天地,忽然地旋转,地舞天旋。
一只粗壮宽大的手,无声无息地钳住了他的肩膀,韩椴却浑然不觉,直到那只手将他摔出几丈远。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想阻止,却又忽然停住。
当结结实实的痛,传至韩椴全身,他才注意到站在冰晴身边的那人。
“她都说不爱你了,你还纠缠着她干什么!”那个站在冰晴身边,虎背熊腰的英俊男子愤然道。
泥泞,粘污了他的衣裳,韩椴从泥坑中坐起,抬头注视着那个将他摔出的男子。同是伫立在风雨中,白茫茫的暴雨没能掩盖那人鹰鼻挺拔的俊脸,是一个年纪与他相若的男子,看着那人,他心中忽然想到一个人。
“你是谁?”韩椴望着那人问。
“狼牙将军颜璧城!”那人漠然着脸,冷冷回答。
“颜璧城?”韩椴喃喃自语,却又迷惑地望向她。
空洞的眼神,看得她身心一震,但她很快平静。
她,就在韩椴的注视下,挽起了璧城的手。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人,而我一直喜欢的也是他。”她说这话时很平静,但听这话的韩椴和颜璧城却波澜一惊,激起心湖巨浪滔天。
颜璧城吃惊,是因为他苦等数年,一直期盼的,就是她亲口这话。如今听到,他岂能不惊?韩椴惊讶,是因为他突然知道,原来他的她就是输给此人,这要他如何不哑然?
“你喜欢他?”韩椴定着眼,凝视她,说得很缓慢。
“对,我喜欢他,也只有他,才能配得上我。”
“你跟他一起能得到幸福吗?”韩椴凄然惨白着脸,怔怔地问。
“至少会比跟你在一起幸福。”她点头,冷漠地说。
“是吗?”韩椴凄酸一笑,撑着地从泥泞中挣扎站起。“只要你能幸福,我不会……再出现。”
转身离开前,韩椴像是洒脱地接受了一起,挤出了一个最欢愉的微笑。殊不知,其实那微笑背后,却看得她的心如同突然被抛起,又彻底地被摔得粉碎。
看着他落莫的背影,趔趄的脚步随时都可能跌倒,冰晴破碎的心早已不停地在泣血。泪,更是难忍,随时都可能决堤之水,潸然泪下。
“等一下!”冰晴还是忍不住,喊住了他。
缺乏心跳的心,已死去的灵魂,在那三个字唤回了一刹,浴血重生,穿越被遗弃的命运。
是她回心转意吗?他愕然转身,带着希望的眼神凝视冰晴,心中只想到这些。
苍白的脸,水珠混浠的眼眸,冰晴一阵沉默。
内心,仍在千万次斗争,冰晴真不知道,是否该说出这话好?
“还有什么事吗?”见冰晴久久沉默,他期盼着问。
“你……还欠我一份休书。”冰晴淡淡地说,冷漠的表情更无情。
微笑,僵在了他苍白的脸上,燃着希望星火的眼眸,一下变得漆黑混沌。
他讶异地看着冰晴,心律忽然地停顿。
“休……书?”他似乎花费很大的气力,才说得这叫他肝肠寸断的两个字。他也实在想不到,冰晴居然会如此绝情,连他们过去的那份夫妻关系,也要彻底划清。
“嗯!”冰晴点头。“从今以后,无论你韩椴出生寿辰满师,成亲生子满月,迁居发财开张,寿终正寝,再都与我苏冰晴无关,你我从今天起,彻底断绝所有关系,他日路上再相逢,相见如陌路人。”已经下定了分手的决心,冰晴的心没有再痛,因为心,早已痛得麻木。
“是吗?相逢陌路?”他皱着脸,笑得很苦,很苦,苦得更像是哭。
颤抖的手,他缓慢地抽出了腰间的配剑,锋利的剑尖缓缓地敲击着湿滑泥泞的地面。他知道,当他写成这两个字后,即使心再多的不舍,,破碎又愈合,他都挽留不住她从他心间流失,从此永远失去。
无情的雨,一点一滴地拍打在他脸上,俨如钢针,穿透他的灵魂,刺痛他的身心,冲淡他决堤而出的泪痕,混浊他雨水泪水交融的眼睛,说不尽的冰冷刺骨。
半生的倦意,都从此刻袭来,他紧捏着剑柄。
每一笔,都耗尽他心力;每一笔,他都心力交瘁;每一笔,他都荡然心碎。
两个字,短短十笔,隐埋三年,心碎片刻。
每一划,都是过往温柔点滴缱绻柔情;
每一划,都是此刻心碎无痕混浊眼睛;每一划,都是从此决绝无情相逢陌路。
“嘣!”深怕心力不够承担不起随时脱手的长剑,究竟承担不起失去最爱的痛,于那“书”字的最后一笔,断成两截插入地面。
污浊泥泞的地上,雨水冲涮着那铁划银钩的“休书”两字,似镌刻地上的碑,永不磨灭。
她注视那从此诀别的两个字良久,终于轻叹一声,挽着颜壁城的手,返回人群。
黑压压的人群,跟随着马车,欢拥入城。
暴雨滂沱狂风呼啸的空地里,徙剩镌刻的二字和迷蒙的眼睛。
他,韩椴,她曾经的夫君,她最爱的人,就这样被遗弃在风雨里。
五年来,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五年里,无数次想起,无数次心碎。
无论再想起多少次,心依然会痛吧?
那一天的回忆,注定要成为她一生的包袱,是不是要至死方休?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轻轻地拨了拨油灯上的灯烛,然后缓缓站起,走到了窗边。
窗外夜风和煦,缺月挂疏桐,窗内却萧瑟凄清,伊人黯然销魂。
想起了当初,再想到如今,原来不知不觉间就悄悄地过了差不多十年,真是十年飘忽如一梦啊!
还记得十年前,朝廷里的夺权势力四分五裂,乱得连她母亲也控制不住,她母亲就是因为害怕完全不懂武功的她受到夺权势力的阴谋祸害,所以才连夜秘密地送她到中原暂避,可没想到,这件原本极为秘密的事还是被朝廷里的夺权势力打探到,为了彻底灭绝苏氏王族的将来,竟不惜派遣大批杀手,势必要将沧澜国的继承人刺杀于途中。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夜……
皓月高挂树梢,朗朗夜空寂静无星。
所有负责保护她安全的侍卫都被刺客杀死,完全不懂武功的她惊慌失措地弃车而逃,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那个幽深骇人的森林,在那如鬼域的森林中盲目奔走,任由荆棘树枝勾伤刺破她雪白娇嫩的肌肤,她只顾逃生。就在她穿出树林的时候,正当精疲力竭的她看着杀手就要追及,遍体鳞伤的她再也走不动。她忽然发现,前面的一个小山丘之中居然伫立着一个男子。
比月色更皎洁的脸,比月华更吸引人的眼神,漆黑中有他的存在不再阴暗,殊不知他的光华足以照亮那一片黑夜。
那是她毕生见过最好看的脸,恬然中带着悠然详和,平静里隐藏着锋芒傲气,使她一看到他,便情不自禁地向他冲去。
因为那少年,冥冥之中她感觉到生机,她重燃起生存的意念!
那小山丘虽在眼前,可她怎么努力奔跑,却无法缩短这咫尺可及的距离,她跑着跑着最终还是因为脱力而在草地上摔倒。
身后带着寒刀的杀手蜂拥而至,而那天神下凡般的少年却还是远远地站在那个山丘之上,她急喘的气息已无力呼叫求救,只来得及向他投去无助的眼神。
一眨眼间,她看到他拔出了剑,也看到了他的身影消失在她面前。
她没看到他杀人,却看到那些杀手一个一个地在他剑下卧倒。
所有的杀手,都伏倒在他的剑下,他成为月下的主宰。他很平静地转身收起了剑,向她走了过来,抱起了匍匐在地上的她,把她带回了他那天逆山庄里。
她还记得,她那时伏在他温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聆听着他的心跳,心像是浸在了暖水,慢慢膨胀。
后来,她竟有幸做了他的妻。
从此,乏味的人生多了很多色彩,三年的夫妻生活里,幸福全由他来谱写,平淡的生活因他变得熙丽。
每次想起那段一起度过的时光,她嘴角都忍不住要挂上笑容,毕竟,那绝对是她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这五年里,这些快乐记忆几乎成了她所有的慰藉,每当她觉得寂寞难过的时候,她都是靠这段记忆去支撑着。
若然有得选择,即使要她从今往后的半生都活在回忆的痛苦里,她依然会无怨无悔地选择当初与他度过那三年!
她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就是对不起了他,没能好好地在他身边,当好一个妻子。
这是她一生的遗憾,也是她对他一辈子的亏欠。
要是当初他没有救了她,他就用不着受这些苦难吧?
把自尊抛弃还要受人欺侮,把真心捧出来还要受人践踏?
不过,这些她也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想伤害他!
当年,若非她母亲不是被刺杀而死,她不用急着赶回沧澜国去继承她母亲的王位;若非朝政被奸臣把持,沧澜国日益没落,她用不着急着赶回去拯救她的子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若非她这德昂族公主的身份,她根本就不需要离开韩椴。
然而,偏偏一切都发生了!
她不想韩椴跟着来,除了是不希望他把用血与汗拼搏出来的名誉抛弃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把他和他的天逆山庄卷入这凶险万分的政治漩涡之中!他武功是好又怎样?一个人他总敌不过千军万马,更何况,这是德昂族的事,她怎么忍心把他拖入这深渊之中?
而且,德昂族有流传下来几百年的规定,就是德昂族的贵族为了保持血统的高贵,是绝对不能与外族人联姻的,更何况她是德昂族的公主!如果韩椴跟在她身旁,她该把韩椴摆到一个什么位置?暗地里的情人?她与韩椴的感情在这个国家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地,她也不想韩椴生活在这危机四伏的国家之中还要那样低声下气。
何况,在这个国家里,她不是一个普通人,她是德昂族的公主,一切都必须以国家为先。为了拉拢某一个贵族,她将来更可能会和另一个人成亲,那要韩椴怎么接受?
所以,是为了韩椴的安全也好,是为了他的前途也好,她绝对不能把韩椴带来沧澜国!
她宁可与韩椴一刀两断,从今以后,各无关联,了无牵挂!
若然要责怪,所有的罪孽都应该归咎到她身上,当初明明知道不可能与他长相厮守,却依然罔顾族里的规定下嫁于外族人的他,这完全都是她的自私吧?
不是这错误的决定,又如何会给他韩椴造成这样痛彻心身的苦难?
事已至此,完全都是她咎由自取,要是哪一天他怨恨到要想取她性命,她都会甘愿奉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