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时他还未化形,只是一只浑身污白,头顶嫩黄的小鸟,只会咿呀乱叫,不叫时就站在贺昭肩头,脑袋贴在贺昭脸上,从未自己走过一步路。
齐殇总是问贺昭,你为何捡我,贺昭笑而不答。
为何捡他?其实贺昭自己也不明白,总之不是一时动了怜悯,贺昭清楚自己,何曾有过怜悯之心?
贺昭将鸟儿托在掌心,身体忽凌空而起,小鸟儿便突然惊叫。
“你怕?”
小鸟儿只吱呀几声,浑身颤抖得厉害。
贺昭笑,心想“它怎么会说话呢?”
自那以后扶掖山便很是热闹,等到这只小鸟在扶掖山混熟了,扶掖山周围精灵皆是叫苦不迭。
它平时很懒,除了站在贺昭肩头叫唤就是在屋子里睡觉,总是一副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
它站在贺昭肩头,迷迷糊糊地睡着,贺昭伸手动他,他缩缩脖子,打了个激灵,将头贴在贺昭脸上,再次睡了过去。
贺昭笑笑,看着这寂寂山巅,忽觉多了生趣。
他不出去则已,只在山巅祸害贺昭一人,可一旦出去,定要闹得鸡飞狗跳,四邻不安。
扶掖山众精灵敢怒不敢言,终于在这只小鸟儿一翅扇飞方洲池水,淹了附近百里之地,甚至险些祸及凡间时,贺昭觉得是得管管他。不过他管教的方式很奇怪,搬来一大堆四书五经,一边教齐殇读一边叹息,觉得人家写得不好,自己又写不出什么教化齐殇的书籍来,所以只能凑合着用这些教材。
齐殇每天跟着贺昭读之乎者也,摇头晃脑,煞是好玩。
书读完了以后贺昭问齐殇有何感想,齐殇摇头晃脑地说“我没听懂”。说完就倒在地上,看着贺昭那一脸无奈地样子,笑得起不来。
贺昭拿着书仰天长叹,痛问苍天“天下众生,皆可教化耶?须知父母夫子不易,又或,鸟类难通人语耶?”
齐殇看着自问自答的贺昭,觉得自己把贺昭逼疯了。
齐殇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好笑,仰头看着贺昭说:“你不知道我身世,那你自己的呢?你那么会读书,你不会是书香门第吧?四世三公?”
“哟,吾家有子初长成啊,你都知道四世三公了。”贺昭看看齐殇这一脸不正经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憋着什么事等着自己呢。
齐殇看着贺昭,手里酒坛也开始摇晃起来,“哥,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那你为什么叫贺昭?”
贺昭出乎意料地大笑起来,那样子......齐殇终于知道自己是随了谁了。
“我以前没名字,这扶掖山颠就我一人,要名字做什么?你化形那天我才起了这个名字。”贺昭也摇晃着酒坛问齐殇,“你道我为何取这个名字吗?”
齐殇腾地起坐起来,一脸认真地看着贺昭,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或者是关于他身世的大秘密,这引起了齐殇的极大兴趣。
“因为......”贺昭买起了关子。
“因为什么?”齐殇怔怔地看着贺昭,等他说下文。
“贺喜昭昭日月,终化你形。你就不用再贴在我脸上了。我想你成人形之后,怎么也不能那么懒了吧?那时将我的脸险些蹭掉一层皮。”贺昭吊足了齐殇胃口,原来就是为这一番话。
“去。”齐殇径自躺下,觉得无聊,以为贺昭会说什么大秘密,竟然只是为了调侃自己,没劲。
齐殇憋着一肚子气,想着怎么将贺昭一军,扳回一局,想了想嘴角噙笑看着贺昭说:“既然是贺喜昭昭日月,你怎么不直接叫贺日月呢?”
“你当初不也不叫流光吗?”贺昭反唇相讥。
两人皆是大笑,举坛碰了一下,饮了一口苦酒。
当初齐殇刚化形时,羽毛流光,贺昭拍着他一头绒毛笑,“流光这名字适合你。”
齐殇当即反对,摇头说不好。
“那叫羽驰?通身羽毛,飞驰万里。”
齐殇摇头,觉得也不好。
那日贺昭想了很多名字,齐殇摇了很多次头。
“那你要叫什么?”
“齐殇。”
“何意?”贺昭不解。
“终与你一般齐,得了个人身。”
“那殇呢?”
齐殇被贺昭问得回过神来,看着贺昭,见他还是刚刚那般坐着,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
齐殇没想到他们二人说来说去,绕来绕去,竟还是绕回了当初那个问题。
贺昭还是如当初那般问自己,“殇字何意”。
“没什么意思,随便起的。”齐殇摆摆手,他什么都不在乎,在山上空度这许多岁月,似乎没有一样东西能引起他长久的兴趣,就像手中这坛酒,他讨厌它的苦味,也贪恋它的苦味,但若是有一阵子不喝,他也想不起来要喝,他一切都随意而漫不经心。
“酒都是苦的吗?”齐殇想了想随口问道,他怕贺昭再绕回那个问题,所以先开口将话岔过去。
“不是,只有我酿的才是。”贺昭挑眉,方洲池的水是苦的,自是酿不出甜酒。
齐殇又喝完一坛,扬眉冲贺昭笑。
贺昭无奈,只得把手里这坛也递了过去,随即又不由得怀疑,到底谁才是这扶掖山主人?
齐殇边喝边问:“哥,你知不知道鸷鸟一族?”
贺昭随口应他:“是北海鸷鸟一族?”
齐殇放下酒坛,脸上莫名认真了起来,道:“不是,是......上古时期的鸷鸟一族,那时你出生了吗?”
贺昭恍然,端正地坐着抿抿嘴唇,忽觉身体又是那般难以喘息的压抑之痛,只能强行镇定,摇头说:“忘了。”
“忘了?那时你出生了?”齐殇连忙坐起来看着贺昭,或许从他口中,能得到更多消息。
“听说鸷鸟一族趁水乱食老幼,后被......收服。”
齐殇抬抬下巴,喝得半梦半醒地看着贺昭,一双凤目闪着星泪,伸手去挑贺昭下巴,打碎了手中酒坛。
“你醉了。”贺昭招手,一道念力化在指尖,进了齐殇额间。
齐殇仰身睡了过去,手里攥着贺昭衣袖。
齐殇不爱喝酒,尤其是这苦酒,不过他还是喝了个饱。
贺昭将他抱回屋中,自言自语地数落道:“酒量不好还偏爱喝酒。”
贺昭说着探探齐殇额头,心道:“幸好这次没有发烧。要是再发烧闹起来,这扶掖山怕是不够他祸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