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看着少白的背影,捂着嘴,泪落在灰石板地上。少白回头看我,眼里是说不出的复杂,他那双本就润的眼睛,深邃地像一潭泉水,藏着话语。
少白回苏州前一天晚上,我们并排坐在墙上,不记得那天晚上有没有月亮,只记得我们谁也没说话,就静静地坐着。直到最后少白才说:“等我!”我点点头,早已哭得说不出话。
北平失守,炮火连天,日本军队打进北平。他们要求师父唱戏,唱一场盛世祥和,唱一场丰功伟业。
师父在台上唱满江红,唱击鼓骂曹,唱苏武牧羊,唱杨家将,一出一出,天天好戏连台。
台下众生纷乱,台上烽火连天。
日本人要的歌舞升平师父做到了,可他们渐渐听出了不对,让师父照着他们剧本唱。
师父一看,轻蔑地扔掉那几页纸。
日本鬼子拔刀劈了师父。
血溅在我脸上,热得发冷。
那个杀了师父的鬼子捡起沾满鲜血的信纸塞给我:“你唱。”
我没有答话,眼前都是刺目白色。
我深知逃不出去,那就体面地死。少白,我等不到你了。
四
我踩上圆凳,抓住绳套,看到一个人影晃了一下。
“你是?”我害怕地往后闪。
“我是少白的朋友,少白是我们的同志。”一个江湖打扮的青年男子利落地翻身从房梁上下来。
一班子人大清早混出城,整个戏班子都互称同志。我混在卖艺班子中逃出生天。
他们各有任务,我坚持去苏州找少白,便与他们各奔东西。
我身无分文,沿路询问逃难人群。我不认道路,边走边打听。
野草野菜填进肚子,兰花指黑裂粗糙,难扬水袖。
我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了,听说有一个戏班子正在唱戏,是为了集资捐赠抗日,好久不曾听戏,我挤到前台,一眼便认出了少白。
身段纤细,眉目清秀,一板一眼天然风流。台下人皆以为他女扮男装,谁知他是阔朗男儿。
正唱到“我与你前世里姻缘缘有份,初相见两下里刻骨铭心。”
少白定身看我,闭目落泪。
少白说他回家后被关进屋子,受了些责打,父亲让他认错,他偏说无悔。
断食断水,心志仍坚。
他不仅仅要唱戏,更要救国。
天生体弱又怎挡台上慷慨激昂?少白离家出走到北平前就已参加革命工作,我这才知道他那双眼睛里含的不仅仅是儿女情长,更是家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