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丧呢。”
淡漠平静的声音,
简短尖锐。
瓯文羽流先看见的是一张猫的脸。
从来人肩头跳下来,
落地无声。
所有人都愣了。
没想到这位会来医院。
现任族长况远山,
恭敬上前,垂手站在一侧,
率先鞠躬低头,
“您来了。”
其他人纷纷列队般站开两边,
垂手、躬身、低头。
齐齐喊道,
“老祖宗。”
画面很像电影里的XX组或XX帮派,小弟见大佬。
实际是,所有人在这位面前,都自觉太卑微。
加之老祖宗最疼爱的小辈出了事。
大家都有点心虚,不敢直视老祖宗的眼睛。
瓯文羽流坐在地上,
仰头的动作僵住,
瞳孔无意识的微微收缩。
老……祖宗?
是他知道的那位老祖宗吗?
不……喂喂喂,
老祖宗不该将近百岁之寿了么?
眼前这人,
无论声音还是模样,
哪儿哪儿都……不老啊!
而且看起来,
比当年与他初遇的易西西,
还要……显得幼齿。
许是他眼光太直接直白,
惹来了一只猫爪警告。
“Nia——”
修剪过的猫爪闹抓上他的脸。
疼。
但是没出血。
略压低粗粝的猫叫,
像在提醒,
再看就把他眼睛挖掉。
“太子,
别欺负小孩。”
看起来不过未成年少女模样的老祖宗,
微微蹲身,
把龇牙的猫从地面捞回怀里抱着。
“人呢。”
老祖宗问。
况远山抬手,指了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啧,”
老祖宗咂嘴。
嫌弃废物似的一声咂嘴。
瓯文羽流被猫骂底下的脑袋,
微微偏侧,
和其他人一起,
偷偷观察起传说中的况氏一宝——老祖宗。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
不知道她来这里能干什么……
——老祖宗超厉害der
——老祖宗超神der
——老祖宗……
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沸腾火锅般,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每一片,
都是易西西在说,
老祖宗有多不合常理,
自己对老祖宗,
有多么崇拜。
“远山,去。”
老祖宗下巴隔空点了点,
族长况远山令行禁止,
上前二话不说,
强行推开了手术室的冰冷大门。
“死不了。”
这是那抹身影眨眼消失前,丢给走廊里的众人的。
……
“……西…西西,醒醒。”
易西西昏昏沉沉,
仿佛在泥潭里陷了很久。
意识眼看快要沉沦,
她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呼唤。
“云西……”
“云西西……”
“醒醒,醒过来……来,醒。”
易西西:……
“谁?”
她下意识去问。
自己也分不清想问的是什么。
是问声音主人是谁,
还是问云西西是谁。
等稍稍反应过来,
惊讶又惊喜,
“老祖宗?!您怎么……?”
她转头看了看周围,
自己所置身的环境很陌生。
不是高架桥、不是医院、也不是家里……
不是任何她认知范围内的地方。
“咱们这是在哪呀?”
许是因为看见了老祖宗,
心里的慌乱,
此刻不知不觉间竟平复了。
大脑恢复正常思考。
易西西便想的有点多。
她其实想问老祖宗,自己是不是已经上了黄泉路。
可怕说了不吉利,就没敢问出口。
“想活吗?”
老祖宗没回答她,只反问一句。
易西西懵,“我……死了?”
老祖宗依然没答,
又问一遍,
“想活吗?”
易西西垂眸,
不告诉我,那我自己猜,
“我应该是死了……对了,孩子!
孩子应该也……算了,
物竞天择,这种事没道理可言。
老祖宗应该是来……救我的?
大概跟电视里演得差不多,”
她自言自语了一会,
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
“要从阎王爷手里把我抢回去对吗?
要动手吗?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老祖宗仍然未答,
嘴角却闪过一抹笑,
极浅极快。
她还是问那句,
“想活吗?”
易西西自己编完了一套逻辑,
觉得合情合理,
用力点点头,
“想。我想活,不要死。”
这回老祖宗不问了。
倒是有一瞬顿住。
约莫过了几秒,或者几分钟,具体时间无法感知。
易西西隐约听见老祖宗说了两句话。
她没太听懂。
不过很快,
便看见老祖宗嘴角扬起,
语调带点欣慰道,
“那走吧。
跟我回吧。”
……
轿车在新浇筑的柏油路面驶过。
车内陈设,
司机和自己的着装,
车窗外的矮楼和路面,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古早。
像是在提醒易西西,
这是一段多年前,
并不属于她的一段记忆。
车窗紧闭。
阻隔了外面的炎炎酷暑和刺鼻气味。
她和女孩并排坐在后车厢。
后者的视线落在窗外,
而她正在大胆放肆的偷看女孩。
易西西听见自己问,
“陪我一起上学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好嘛好嘛~”
女孩没回应。
易西西并不在意。
她感觉自己,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互动模式。
她抱住女孩的胳膊,
开始胡搅蛮缠,
“反正咱俩看起来差不多大,
就假装是姐妹嘛,不会有人怀疑的。”
车子经过十字路口。
在斑马线信号灯处站了几个女学生,
丑丑的校服,
穿得也不多规矩。
你推我一下,我戳你一下,挤在一起,笑出十颗牙齿和一嘴牙花。
隔着车窗听不见对话,
但不影响看得见她们的开心。
女孩似是感到刺眼,
收回视线,
淡淡回视易西西。
易西西感到心脏似是被猛地揪紧。
她看到了女孩的脸,
虽然发型有些许不同,
但这女孩,
是从小宠她长大的老祖宗。
最让她心口难受的是,
她从女孩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一个跟易西西长得完全不像,
但这张脸,
她曾在宗族家谱、族长叔叔的童年照片上见过。
女孩的声音是严肃的,
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宠溺,
“西西,你记住,
不可小看世人的眼睛。”
西西。
云西西。
况氏现任族长,况远山的曾祖母,全名——况云西。
……
易西西被抢救回来了。
医学奇迹也好,什么都好。
没人知道老祖宗是怎么做到的。
她不仅把人抢救回来了,甚至在短短一天之内,便让易西西完全恢复。
整个人全须全尾,身上没留半点疤痕。
当然,孩子没了就是没了。
生日宴会在零点前十分钟赶上。
况家人对这样的奇迹并不多意外。
与老祖宗有关,
万事万物,皆可化作奇迹。
他们习惯了。
医院方面无人敢提。
一个个莫说封口,
瓯文羽流甚至觉得整个医院的人,
集体失忆了。
他就像参加了一场综艺游戏,被一个大玩笑给整蛊了。
只不过全程没有导演,没有摄像。
……
零点钟声敲响前,
瓯文羽流向易西西求婚,
两人在众人的见证下,
交换亲吻。
生日宴会升级成订婚宴会。
两人依偎在音乐声中,
缓慢跳着华尔兹。
“西西,怎么没看见老祖宗?”
“嗯,她回去了。”
“回……回去了?为、为什么?是对我不满意吗?我今天……”
他今天表现的很差,特别差。
危急关头,
不沉着不冷静。
曾经自以为的有钱有本事,
到了那种时候,
却全都变成了笑话。
他连个能救回爱人的医生都找不到。
唯一能想到、能做的,
就是如果易西西就那么死了,
他也追上去陪她。
“别瞎想,老祖宗对你很满意呀。”
“那……”
“与你无关,是我的问题。”
“你?”
“……嗯。我回答错问题了。”
“回答?问题?”
“好啦,别问啦,赶紧想想婚礼怎么安排,还想不想要宝宝了!”
“我!……不太敢想。”
“是男人,不要怂,就是干。”
“……”
……
易西西明白,
那场时空错乱般的梦,
是一场跨越岁月的问答。
她偷偷问过族长叔叔,
当年况云西也遇到过一次生死危机。
但是老祖宗没有救活她。
易西西想,
应该是同样的问题,
她和她,
给了老祖宗不同的答案吧。
她活下来了。
况云西没有。
大概她……不想。
至于孩子的遗憾,她其实不太在意。
因为很早很早以前,
老祖宗曾在聊天时随口说过,
命里该是她家的孩子,
就只会是这家的孩子。
她流产丢了的只是一个未成形的容器,
真正的孩子,
还拿着投生号码牌,
在默默等着她和瓯文羽流……
给爸爸妈妈加油呢!
……
“西西,想活吗?”
“不想。”
“云西西,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我不想活下去。”
“况云西……为什么?”
“不自由,毋宁死。”
“何为自由,如何自由。”
“别哭,让我走。我去替你找,你等我,一定有让你自由的办法。一定。”
……
况氏集团大楼顶楼。
狸花猫蹲坐在落地窗边,
旁边站着它的主人。
猫尾巴软软的,假装不是故意的,圈住女孩的脚踝。
成功圈住后,小猫很是得意,仰头轻轻撒一声娇。
女孩轻笑,
蹲身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猫立马躺倒,
露出软软的肚皮,
呼噜声在空荡的房间回响。
——西西,想活吗?
——想。我想活,不要死。
女孩笑了。
薄凉而冷清,
“太子,
她找到了。”
找到了她的自由,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