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三十一年,又是一年酷暑。
面对枯燥乏味的“制衡之术”,更显闷热难耐,当窗外的蝉再一次合鸣时,砚棠终于不胜其烦地丢开了册子。
届时从门口跨进一个清丽的身影,册子正好落在来人的脚下。
他登时大窘,却是带着满心欢喜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颐声拾起墨石地面上的倒霉书册,拂了拂上头的灰尘,向他所在的桌案方向缓缓步来,声音清柔婉转。
“言官批殿下贵为太子,不爱读书,偏爱游玩,父亲大人请旨让我做你的伴读。”
“这么好?!那父皇应允没有?”砚棠眼睛一亮,绕过案台直盯盯地看着她,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似如果没同意就要谁好看一般。
“自然应允了。”
见他还不肯收回视线,颐声一则册子便敲在了他脑袋上,“呆子!即日起,我就要开始监督你了。”
她绾了垂挂髻,着一身粉色宫装,这般举动显得她愈加娇俏,灿烂而美好。
砚棠揉揉发疼的天灵盖,想着敢对当今太子动手的除了那九五之尊,恐怕只有眼前这位了。
他看着她娇美容颜,笑了:“这些烂舌头,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见他一脸痴笑,颐声娇嗔地白了他一眼:“都看十来年了,还不腻味么?”
“总感觉每次见到的你都不甚相同,十来年也觉新鲜。”在她身后张望几下,他问道:“诶?怎不见当归?”
“嘘!”颐声赶紧捂他的嘴。
“小声儿点,要是被那个黑脸怪听见了,你这辈子可都别想再见到它了。再说了,人家还能飞进你的青宫嘛?”
砚棠露出的双眼都弯成了月牙,显然很喜欢她的亲近。
颐声口中的黑脸怪是他的贴身侍卫,皮肤黑,煞气重,闲人见了自动退避三舍。
不过颐声这小丫头向来鬼主意多,才不会惧怕一个侍卫,如此这般,不过是担心当归的小脑袋罢了。
“我将它留在宫外了,没事的,它与我已经十分亲近。”颐声松开手,对砚棠说道。
砚棠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女孩儿,不免有些心动:“昨儿小六子跟我说了一个地方,在宫外,我想去,你有法子没有?”
“这有何难?”
见女孩应得爽快,他面色都亮了三分,随即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耸拉下去。只见少女双手奉上那制衡之策,笑得狡黠:“把书背完我就跟你去。”
他怎么忘了,如今这小妮子可是带着使命来的。
砚棠哀嚎一声瘫在书案上。
“……”
“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窗外林荫密密,本是寂静之景,读书声与蝉鸣齐齐闹腾,在这片清幽中乍然而起,如往平静湖面投石,平白撩起一层又一层乱人心弦的波澜来。
颐声瞧着,听着,视线慢慢从层林叠翠上移开,扫过满满当当的书架,他们一起作过画习过字的案台。
这里的任何一本书册,一样物件都附带着他俩的记忆。小人儿与长大的样子重叠,这书房的陈设十年一日,一如他俩的感情。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似乎这是人世间最美妙的景象。
目光逐渐落在那读书人身上时,已柔和至极。
颐声撑着脑袋凝着,唇边不自觉勾起,只觉得阵阵清风拂面,直直吹至心间,留下沁怡。
天热,他的额头已沁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佳人在侧,砚棠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背完了那小册子,合上那触霉头的东西,他抓住少女的手腕就往外走。
“等一下。”
颐声制止了他,走到门外,对那黑脸的侍卫说到:“侍卫大哥,我爹爹听闻太子侍卫武艺高强,说在校场等你一起切磋武艺,要看您配不配得上这职位呢!刚刚来得实在匆忙所以忘记告知了,对不起呀。”
砚棠摸着下巴小声嘟嚷:“这小丫头的谎话还真是一天比一天精了,张嘴就来。”
看来以后得小心了,指不定哪天就被她骗了去。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忍不住就自己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