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瑾很喜欢来她的房间里,每日议事之后或是批改完公文,他便会径直去她那里,这已经成了惯例。宫内的人私底下便已经把吟风当成了二夫人,只有他们两位当事人都知道,在这个屋子里除了畅谈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实所谓的畅谈,也就只是南宫瑾单方面的诉说着自己的事情,有时候会说起他以前的事情,比如他7岁的时候猎射麋鹿,14岁的时候便上了战场,以及他后背上那一道道诉说丰功伟绩的伤疤。有时候他也会说一下近期的事,像最近北境又有几个小国在临镇上挑衅,还有一个月后北域大典的准备。而他与燕凄凄的事情,他再也没有提及过。或许也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可提及的了。
南宫瑾的重视让凌羽很不安,与他相处时,她不敢多说,深怕多说一个字便暴露了自己。但她的内心深处却享受着这样的倾听。她处在隐藏与黑暗中太久太久,内心被压抑的没有了空间。可在听他的讲述时,她的内心似乎打开了一个袋子,用来接纳他所说的东西,即使自己什么也没有说,也能感受到那种诉说的畅快。
她犹豫不决,她深知自己若再前进一步,对自己、对沐宸以及对南宫瑾,都将永远无法回头。
可那晚她知道了龙丘汐月的死,她是带着父仇未报的遗憾死的。这多少令凌羽感到有些愧疚。
或许是因为南宫瑾从不关心其他域的事情,所以五天之后,龙丘汐月的死讯才传入了博音。与其同时传到的还有另外惊天的消息,龙丘家族的长子龙丘沐宸将继任南域域主之位。她知道南宫瑾在听到这消息的同时,便派人去查了龙丘沐宸的底细,不过还好查到的东西不深,大概只是沐宸之前在莫然山、后来行走江湖的事情,与她的联系并没有探查到。
天下之人所惊讶的是龙丘家竟然突然冒出来了这样一个长子。而她惊讶的是慕容朔竟然会这么轻易的将南域还给沐宸。
南域宣布这个消息之前必定已是经历了不少的动荡与波折,她能想到龙丘汐月在临死之际,拖着瘦弱的身体努力的向南域各方证实龙丘沐宸的真实身份,竭尽全力让天下信任起这个突如其来的继承人。她也能想到沐宸为了树立威信需要走访各处元老,权谋前后衡量计算。可她唯独想不到的是,慕容朔的反应。慕容朔本为西域域主,又兼为南域域主龙丘汐月的夫君,以他的权利,若不想让沐宸当到这南域域主,是轻而易举之事。可见对于此事,他并没有反对和阻止。
仅仅是自己的夫人想要将域主之位给哥哥,难道他就能轻易让位吗?慕容朔确实帮过她几次,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她虽不了解他的想法,但仍能从他深不见底的眼中看出那股惊人的魄力与野心。就算当初迎娶龙丘汐月并不是为了他的野心,但偌大南域已经握在他的手中,他竟然会拱手相让,真的是出乎意料。除非他有别的目的,她无法想到的目的。
而这与远离南域权力的她而言,是毫无用处的猜测罢了。与其理会这些,她更应该做的,是对眼前的事情下定决心。
南宫瑾晚上醉醺醺的进来,刚才在与蛮族使臣的宴会上像是喝了不少。这对于凌羽来说是个好机会。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丝毫没有警惕。凌羽背向他倒了一杯茶,从袖中掏出那小瓶,滴了三滴。
“域主,您喝点茶醒醒酒吧。”她将南宫瑾扶起,看着他大口大口将那杯茶喝干净。
他喝完便睡去了。凌羽坐在一旁等待,看了眼烛台中的灯芯,已确定时间。
“域主。”一刻钟已过,她轻声叫他,“域主,您睡了吗?”
躺在床上了南宫瑾两眼紧闭,呼吸匀速。
难道……
突然,他丝毫没有征兆的直坐起来,吓了凌羽一跳。
她长呼出一口气,继续道:“域主,您还好吧?”
“不太好,头很晕。”
凌羽知道药起了作用,因为平时的南宫瑾,即使喝得再醉,也不会说自己“不太好”。她需要抓紧时间,这药的药效长短与施用人的内力程度有关,按南宫瑾的武功,这药效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域主,您可知道我是谁?”
“吟风。”
“那您可知道,龙丘易……是谁?”
“怎会不知,他是南域前任域主,二十多年前司空玄、龙丘易、慕容陨以及我父亲南宫裘,一起打的这天下。”
“可是他死了,被人杀死的。你可知道是谁……”
南宫瑾嘴角略微上扬,略带不屑:“是我杀的。”
“是你?”虽然她早有预感,但仍感到有些惊讶,“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天下本就是一个猎场,除了猎人便是猎物。猎人不会打了一只狼便停下手中的弓箭,他只会去射杀更多的猎物,更加不惜代价。你知道如何停止这种杀戮吗?”
南宫瑾的话,凌羽有些听不懂。
“那就是杀了猎人。”
“那么龙丘易……是猎人?”
“这本是上一代的罪孽,可既然非要延续,便由我来终结。”
“上一代的罪孽,你指的……是十三年前司空家的惨案吗?”她的声音颤抖着问道,她的直觉告诉她,龙丘易的死和十几年前的那件事有关。而南宫瑾接下来所说的,只不过是把这些联系更加详细做了讲述。
“没错,当年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犯下那件惊天大案。也许是做了太多孽事,所以事实上龙丘易很心虚,他和世人一样相信只有决剑和无字决可以代表天下至尊的无上权力,于是他不敢称尊。是否得到天下至尊的名号,只是在后人眼里好看一些罢了。实际上的他利用自己比他人略高的权势,获益最丰,几乎占据了东域一半以上的域土和兵力,已经成为了天下最强的人。而决剑和无字决也已失传,我父亲和慕容陨又相继离世,知道那件事情的人越来越少,已没有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
其实在她拿到龙丘易写给南宫裘的那封信的时候就已知道,能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并掩盖一切,如不是三大域联合,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十二年前的惨案,果然是龙丘易、南宫裘、慕容陨共同策划的作品。他们三个是披着和平的残狼虎豹,贪婪的撕裂一切。慕容朔想必早就知道这些,却未曾对她坦然,而之前为她所做的,不是什么所谓的”为父还愿“,而是隐藏和摆脱父辈的罪责而已。
她冷笑了一下,慕容朔,好深的人。
“不过没想到十二年后,也就是一年之前,决剑和无字决竟又出现在江湖之中,成为人人争抢的宝物。这不免让他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这两样东西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而是担心将这两样东西公布于世的人是何等的居心,担心当年那场事的缘由被重新翻出来。他是个虚伪的人,不想失了民心。他想到的了现任北域域主的我,和西域域主慕容朔。”
“你和慕容朔?”
“当年惨案的缘由结果,深知那一切事情造成影响的人,在世的只有他自己、他当年的亲信严遇之。而我和慕容朔,是有可能从父辈那里了解到消息的人。他知道,严遇之只是个小角色,即使他想翻起什么浪花来,也只是沙子冲进大海罢了。而有能力且有可能做这些事情的人,只有我和慕容朔。”
“天物应龙,是一场圣典,也是一场鸿门宴。我清楚,想必慕容朔也清楚。而且很显然慕容朔更清楚龙丘易的弱点,为此紧紧抓住了他的女儿。对于柔弱的女儿所喜欢的人,龙丘易即使再怀疑也不会轻易动手。所以他的目光,首先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当然我也为此做了准备,这本就是一场胜负未定的赌局,赢了的拿走一切,死了的一无所有。我只是没有想到那天晚上与龙丘易的见面比想象中的简单,龙丘易身边没有隐藏的高手随从,我虽受了伤,但却解决掉了他。虽说在殿墙外守候有我北域二十名高手精兵,但都没有调用。”
“你杀龙丘易,仅仅是为了终结这一切吗?”
“是为了终结,也更为了父亲恕罪。父亲在临死的时候告诉我,对于当年的事情,他后悔了。”
凌羽的眼睛湿润了,这句话像是对她们司空家惨案的一个安慰,也同样是对她心灵的一点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