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的月光如水,洒了岳家小院一地,清清凉凉的,洗涤了白天的喧哗,倾泻着迷人的静谧。战鹰在屋顶上蹲着,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个农家小院,他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放松。
突然,他发现大门外晃动着一个黑影,身材短小,身量瘦弱,黑布蒙面,弓腰曲腿,高抬脚,轻落地,前瞻后瞅,鬼鬼祟祟,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有情况。”战鹰话音刚落,就见那蒙面黑影翻墙而入,动作娴熟,落地无声。
战鹰握紧了大刀,看着那黑影站在院子里,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轻轻地挪到堂屋门口,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摊了摊手,耸了耸肩,又四下看了看,弓腰猫背,一步一步向东厢房蹭去。
“动手!”战鹰飞身而下,紧接着,十几条人影从天而降,将蒙面人团团围住。
突如其来,蒙面人一个哆嗦,差点掉了手中的短刀。
战鹰挥刀直指,低声喝问:“什么人?半夜入宅,想干什么?”蒙面人耸了耸肩,没有答话。战鹰正要再问,却见蒙面人猛地身子一蹲,右膝着地,挥了短刀直冲自己的腹部刺过来。战鹰飞身一跃,避开刀尖,右手外翻,横了大刀一个猛挡。
两刀相撞自然是谁大谁占足了优势。战鹰从容不迫,自认胜券在握。不料,蒙面人竟是虚晃一招,没等两刀相撞,那蒙面人早就翻转了身,一个箭步已经冲到了赵猛的眼前,短刀直指赵猛的面门。
战鹰脱口而出:“小心。”
情急之下,赵猛急忙扭头侧身。眼看着寒光一闪,短刀从他的眼前划过,惊了他一身冷汗。
原本他是观战的,刀都拿不稳,怎么可能是战鹰的对手?正在得意,不曾料到这蒙面人诡异,竟然冲着自己来了。是自己大意,差一点就遭了他的毒手。
可恶,打便打,谁还怕了谁不成?他低吼一声,挥了刀和蒙面人打到了一起。
赵猛力气大,出刀凶狠彪悍,劈砍斩剁削,速度快,刀法紧,招招带风,看得人眼花缭乱,吓得蒙面人翻转跳跃,频频躲避。
众人不由得暗笑,且等着看好戏吧。
赵猛也打得高兴,小兔崽子,做你爷爷的刀下亡魂吧。
意由心生,形随意动,赵猛力贯千斤,挥了大刀从头顶上直劈下来。刀还未落,他只觉得腋下一凉,蒙面人竟在他举刀的时候穿过他的腋下,闪到了他的身后,顺带着还划破了他的衣服。速度之快,赵猛始料未及。
想到整个后背都暴露给了对方,赵猛猛地转身,挥刀斜砍,却没料到又扑了个空。余光扫过,他明明看见蒙面人就在跟前,转眼间却没了身影,就像粘在他身上似的,跟着他的转身又来到了他的身后。
奶奶的,欺人太甚,赵猛急忙转身,挥刀又砍。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屁股被蒙面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一向下盘稳固的他控制不住,往前紧抢了几步,差一点摔倒在地上。再回头,只见蒙面人竟然还保留着踹他时的姿势,左脚撑地,右腿高抬,身体前倾,与地面平行。左臂前伸,左手拇指食指弯曲,像是端了个酒杯。见他转身,蒙面人一抬手,一仰脖,就如同自饮了一杯琼瑶佳酿,好不惬意。
哇呀呀,赵猛怒火攻心。他从蒙面人的眼中看出了轻蔑与不屑。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想他赵猛,身经百战杀敌无数,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敬慕,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颜面扫地,赵猛提着刀,对着蒙面人就是一顿狂砍。
一旁观战的薛刚早就呆不住了,他提了刀一个跃步扎进了两人打斗的圈子。什么江湖道义,什么以多欺少,都被他统统抛到了脑后。有薛刚帮忙,赵猛精神倍增。两个人互相丢了个眼色,赵猛主攻上三路,薛刚专打下盘,两片大刀被他俩舞得上下翻飞,密不透风。
蒙面人也不甘示弱,挥舞着短刀在两人中间穿梭往来,从容不迫。刚挑了赵猛的裤裆,又削了薛刚的发髻,才扯了赵猛的袖子,又划了薛刚的大腿。一个不察,短刀贴着薛刚的耳朵飞过,没等回神,又差点被挑了鼻梁。突然腮帮子一热,薛刚伸手一摸,右脸颊被短刀刀尖划过,淌了一手血。
战鹰在旁边看着,不禁皱起了眉。赵猛薛刚也算是高手了,参加过的战事大大小小不下百回,死在他们俩刀下的敌人不计其数,为何就不是这个小个子的对手?竟被他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说来也怪,这个人的打法刁钻,不取要害,好几次逮到赵猛薛刚的破绽手下都留了情,却专挑鼻子眼睛耳朵攻击。等等,鼻子眼睛耳朵?毁容?
战鹰勃然大怒,四肢肌肉紧绷,额角青筋暴跳,钢牙咬得嘎嘣响。他手握大刀,横劈竖砍,强行加入了战斗。
如猛虎下山,似恶龙出海,动静之大,威力之猛,惊得赵猛薛刚急忙跳出战斗圈。
这时,只听一声暴喝:“杀!”战鹰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斜劈而下,突然,眼前的人没了身影。战鹰一愣,忽觉脚下有异动,他赶紧跳起来躲到一边。只见蒙面人侧卧在地,手握着短刀一动不动。看他放刀的高度,正好对着自己的脚踝。战鹰忽觉脊背发凉,竟出了一身冷汗。
蒙面人见战鹰躲开,收了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举手投足,充满了不屑。
这时白狼喊道:“一起上,杀了他。”呼啦啦,十几个人,十几把刀,同时砍向蒙面人。
喊杀声惊醒了屋里的三兄弟:“出事了。”他们呼地一下都爬了起来,抓过衣服就往东屋跑。一挑帘看炕上没人,三个人顿时慌了手脚,忙向外冲去。
刚踏出门口,正看见十几个人举刀向蒙面人砍去,岳青杨大喊一声:“月儿小心!”随手抓起门口的扁担,朝着那十几个人一阵乱打。岳少松抽出门闩,岳宸枫没找着合适的东西,情急之下抓了笤帚也打了过去。
听到喊“月儿”,一直站在东厢房门口观战的朱棣不由得心中一紧,他暗叫一声“不好”,忙喝令战鹰他们住手。
朱棣问道:“月儿,是你吗?”柳月瑶摘掉蒙面黑布嘿嘿一笑:“是我。”“为什么?”朱棣不解,柳月瑶根本就没有刺杀自己的理由。
柳月瑶说道:“我想让他们陪我玩玩。”
“玩什么玩?再玩就出人命了!”岳少松一声大吼,吓得柳月瑶打了个哆嗦。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柳月瑶知道,自己玩大了:“大哥,我没受伤,真的。”
“没受伤?非要等到被人砍成肉泥才过瘾吗?老三,带她回屋。”
“且慢,”朱棣说道,“月儿,跟本王走。”
岳少松说道:“朱公子,月儿是我岳家的人,她不能跟你走。”
“岳家的人?你问月儿她同意了吗?月儿,过来跟本王走。”
“这是在我岳家,朱公子,不要欺人太甚。”岳少松对岳青杨喊道,“带月儿回屋,她要敢踏出房门半步,打断她的腿。”
“大哥~”柳月瑶小声哀求道,“我想上战场。”岳少松沉着脸说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听话回屋,否则,恩断义绝。”“大哥~”看着岳少松冰冷的脸,柳月瑶胆怯了,只好乖乖地跟着岳青杨回屋。
白狼赵猛薛刚突然横在了面前,柳月瑶嘿嘿一笑:“还没玩够?”一句话,羞得三个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可是尽管如此,他们依旧笔直地站着,纹丝不动。
柳月瑶回头说道:“燕王爷,我不能跟你去了,再有机会吧。”朱棣说道:“上战场不是你多年的梦想吗?月儿,我们现在就走。”
燕王爷?岳少松心中一惊,只看出来他不一般,没想到竟然是个王爷。不过王爷又如何?一入战场有去无回,岳少松打定了主意,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休想把柳月瑶带走。
“燕王爷是吧?”岳少松拱手说道,“月儿是草民的妹妹,没有管教好她,给燕王爷和诸位壮士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是草民之过,草民深表歉意。如果燕王爷处罚,草民愿代月儿受过,还请燕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月儿。”说着,深深作了一揖。
朱棣说道:“如果本王不呢?”
岳少松说道:“月儿小不懂事,不知道战场是个吃人的地方,难道燕王爷也不知道吗?还是说燕王爷存了私心,想让月儿为你卖命?如果是这样,草民就是豁了这条命,也要阻止燕王爷带月儿走。自古战场是男儿的天下,从未听说哪个朝代是靠女人争夺战场的,燕王爷倒是个特例。今天燕王爷执意要带走月儿,就别怪草民无礼了,我一把火烧了这个小院,就是死,我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省得月儿战死沙场,成了孤魂野鬼。”
岳少松一番话,竟让朱棣无言以对。扪心自问,他确实有私心,柳月瑶是知音,一些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和这样的人并肩战斗,他信心满满。可是战场?他也知道不是柳月瑶该去的地方。
“好吧,”朱棣说道,“月儿,待本王功成再来接你。”他摆了摆手,白狼赵猛薛刚都闪到了一边。
柳月瑶对薛刚说道:“对不起,我失手了。”薛刚摸了摸脸颊上的伤,苦笑了一下:“是我技不如人。月儿夫人手下留情,饶我等性命,在下感激不尽。”说着,深作了一揖。
要走了,朱棣有些恋恋不舍,看着大门上的对联:大门外龙游太空,小院内凤栖梧桐。不由得一声冷笑:“一场相思,一份迷恋,一生呵护,一世陪伴,怎敌我百里红妆万里江山?月儿,等本王回来。”他吩咐战鹰,“告诉贾世清,保护好月儿。”“是。”战鹰答道。
回到屋里,岳青杨点着柳月瑶的额头训斥道:“差一点就丢了命,十几个人十几把刀,你说,这要是真砍上了,你还有命活吗?”
喋喋不休,柳月瑶不耐烦了:“都说知道玩大了,还说,有完没完了?”“行,没伤着比什么都强。累了吧?赶紧睡觉吧。”
一阵冷风吹进来,柳月瑶说道:“后窗坏了,你去修修。”
“你不是修好了吗?怎么又坏了?”岳青杨抬头看见窗户中间破了个大洞,突然明白了,“怪不得下午的时候笑得那么得意,原来是找到出去的办法了,你可真行。”
说到下午,柳月瑶问道:“你腰不疼了?”这时候,岳青杨猛然想起自己可是晃着腰的人,他急忙两手扶腰,唉唉哟哟起来。
“骗子,你就是个骗子。”正好有气没处出,柳月瑶抬手就打。
“喂,你来真的?”岳青杨扭头就往外跑,柳月瑶跳起来就追了出去。
突然一声怒吼:“站住!”吓得柳月瑶赶紧停住了脚步,两眼偷偷地看着岳少松。岳少松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脸阴沉着。
“朱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岳少松问。柳月瑶嘀嘀咕咕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嘛,还问。”
“大点声!”岳少松又是一声怒吼,柳月瑶赶紧大声说道:“他是现今皇上的四叔,燕王爷朱棣。”“世清说的那个打到河北的燕王爷?”“嗯,就是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没有,十五看花灯的时候才知道的,你不也在场吗?”“怪不得你说话跟对暗号似的,原来你早就清楚。”
岳少松一拍桌子吼道,“知道他是谁还去招惹,你不要命了?”“我没招惹他,我就是想打几场仗玩玩。我没见过战场,我想去看看。”“没见过的东西多了,都要尝试一遍吗?没等尝试完命先没了,你拿什么给这个家作交代?一具冰冷的尸体吗?你是不是嫌这家人过得太安逸了,想找个理由让一家人给你陪葬?”“我没有。”“你没有?十几个人十几把刀,等你被剁成肉酱了你让这家人怎么办?你说,现在燕王爷走了,你有什么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柳月瑶小声嘟囔着,“有打算你又不让去。”
“大点声!”岳少松吼道。
柳月瑶抬起头看着他的黑脸大声说道:“凶什么凶?我不去了还不行吗?人都让你赶走了,我上哪找去?河北那么大,我找的着吗?”
“你……你想气死我?”岳少松站起身来,四下没找着趁手的东西,看见岳宸枫扔到地上的笤帚,抓起来朝着柳月瑶就打了过去,慌得岳宸枫岳青杨两人忙把柳月瑶抱住,劈头盖脸,笤帚都打到了他们身上。
打一下,岳宸枫皱一下眉,打两下,岳青杨咧一下嘴。打了八九十几下,柳月瑶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大声喊道:“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哪了?”岳少松一笤帚狠狠地打在岳宸枫身上,厉声问道。柳月瑶说道:“我不该不顾大家的感受,我不该任性,我不该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然后呢?战场还去不去了?”岳少松一边问着,一笤帚又打在了岳青杨的身上,疼得岳青杨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不去了,我不去了。”柳月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什么时候不顾大家的感受了?她什么时候任性了?本来就是命不长,那也叫拿生命去冒险吗?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她还有没有自由了?不让上战场,她拿什么来圆自己的梦?这下好了,梦没了,白活了。
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哭声越大,越哭眼泪也越多,满脸都是。
“不许哭!”岳少松又是一声吼,吓得柳月瑶赶紧闭了嘴,可是她忍不住委屈,依旧抽嗒着。
岳少松说道:“既然知道错了,我就饶你这一次。吃一堑长一智,不许再做无法无天的事,听到了吗?”
“嗯。”柳月瑶一边抽嗒着一边点了点头。
“记住了!”岳少松扔了笤帚回屋去了,柳月瑶也抽嗒着回了自己屋。
岳青杨跟进来说道:“月儿别委屈了,大哥也是为你好。”
“滚!”柳月瑶吼道,“你这个骗子,我不想再见到你。都是你,想把我困在家里,你是个自私鬼,你们都是自私鬼。亲情绑架,你们这叫亲情绑架,绑架懂不懂?绑架!我要自由,自由!”
“好好好,你要自由,那你去跟大哥说。”
“我不,”柳月瑶翻身倒在炕上,“我困了,我要睡觉。”岳青杨笑了:“睡吧,我把窗户修好,省得往里灌凉风。”岳青杨出去拿木板,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柳月瑶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
堂屋里,岳少松坐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