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瑶赶忙拽朱棣坐下,这个岳青杨,吓得她直冒冷汗。她说道:“我也想过那种众生平等的日子,可是当今社会,为求社稷之稳,当权者必须平衡各阶层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哪位当权者敢一刀切。奴仆自古就有,而且非常普遍,单凭一纸诏令就想断绝那不现实。”
朱棣说道:“正是这个理。洪武十九年,河南民间因水患典卖的奴仆二百七十多口,都由河南布政司用钞一千九百多锭赎回。这说明什么?蓄奴虽不合法,但有它的合理性。”
柳月瑶说道:“所以说扭送黄大善人到官府白搭,他的买卖合理,没有存在欺诈性,再有就是,他明知庶民不能蓄奴却大肆采买,说明他压根儿就不惧怕官府。这样的人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朱公子,把帽子还给我,这么高的帽子你戴着不合适。”
“哈哈哈,”朱棣忍不住开怀大笑,“戴都戴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真是小气。”
朱棣的笑刺痛了岳青杨的心,看着他和柳月瑶有版有眼有理有据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问题,岳青杨心如刀绞。他又一次看到了差距,他和柳月瑶之间的差距,还有,他和朱棣之间的差距。
贾世清说道:“听说黄大善人在黄家庄也呆不了几天了,他走后,或许老黄头能搬回村里住。”
“什么叫也呆不了几天了?”柳月瑶问。
贾世清说道:“月儿刚才说的很对,黄大善人确实不害怕官府。他的一个本家兄长,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太常寺卿黄子澄。黄大善人听了黄子澄的话,说是燕王爷已经打到了河北,眼看就要打到山东了,他要卖了庄子到应天去投奔黄子澄。”
柳月瑶说道:“既然黄大善人要走,他一定会想办法先把地卖掉,我决定了,收了他的地。等三哥的伤养好了,我就去会会这个黄大善人。世清哥,想办法给他下个绊子。”
贾世清看了看朱棣,朱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岳青杨问道:“为什么要等我的伤养好了?”柳月瑶说道:“一家人忙得要命,我再走了,谁照顾你?”岳青杨笑了:“你忙你的,别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不差这一两天,正好借这几天商量一下去丁灿茹家提亲的事。大哥,丁家那边你先提前走一趟吧,看看丁集头有什么要求。如果可以,九月里和四哥一起把事给办了。彩礼由着他们提,只要不是很过份,你答应就行。到时候咱们一式两份,省得她们进了门再攀比,显得大哥厚此薄彼的,一碗水端不平。”
柳月瑶想过了,她的时间宝贵,不可能抽出两份时间来参加婚礼,岳宸枫岳子杉一起办,她只要回来一次就行了。
岳少松说道:“行,只要他们提出来,我就写了单子,回家来再和你们商量。”
岳青杨说道:“大哥,你把那个‘们’去掉,自打月儿进门,你什么事和我们商量过了?竟是给我们脸上贴金。”
柳月瑶笑道:“吃醋了?”岳青杨嘻嘻笑着说道:“月儿,你想要什么彩礼?说给我听听,我也好提前备着。”
“你?”柳月瑶一撇嘴说道,“我想要的你办不到。”“你说,只要你提出来,豁了命我也去给你办。”
这时候,朱棣不动声色,也支起了耳朵。
柳月瑶说道:“你先给我准备四样东西,一场相思,一份迷恋,一生呵护,一世陪伴。”
“有,我有,都在这儿呢。”岳青杨拍着自己的心口说道。
“你有也没用,因为我要的不止这些。”
“你还要什么?”
“我还要……”想了想,柳月瑶说道,“我还要一缕清风,吹走心中的欲望,我还要一道闪电,劈断心中的邪念。我要把一场相思,一份迷恋,一生呵护,一世陪伴,掺在一起,揉在一处,拍成饼,搓成团,投到干将莫邪的火炉里,历经七七四十九天,锻造一把绝世宝剑,三尺六寸长,一寸二分宽。我要把这把宝剑刺入你的心脏,我要用你心脏里的血慢慢地把宝剑融化,直到它再化成一场相思,一份迷恋,一生呵护,一世陪伴。”
岳青杨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要把柳月瑶的要求深深的刻在心里。当听到柳月瑶说要把宝剑刺入他心脏的时候,他的心口处猛地一颤,只觉一把利剑在他的心里不停地翻滚搅动。他拧着心口处的衣服趴到桌子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一颗心已被利剑搅得稀烂。他呼吸急促,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疼痛,让他失了颜面,忘了尊严。
“三哥,你怎么了?”正说得忘情的柳月瑶吓懵了,她紧张地叫着,“三哥,三哥。”
急切的声音敲打着岳青杨的心脏,竟缓解了一些痛楚。岳青杨艰难地伸出手,抓住柳月瑶说道:“没事,别怕。”说来也怪,在他抓住柳月瑶的那一霎那,心中的利剑竟然停止了搅动,疼痛又减轻了许多。
岳青杨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平复着躁动不安的心。
柳月瑶问:“是不是心口疼?”岳青杨轻轻点了一下头。“三哥,听我的,坐着别动。”见岳青杨脸色煞白,满是泪水,柳月瑶不由得一阵心疼。她说道:“三哥不用害怕,有我在。”她左手扶住岳青杨的肩膀,右手按住他后背上的至阳穴,慢慢用力压下去。不一会儿,岳青杨的脸红润起来。
柳月瑶问:“还疼吗?”岳青杨拉过她的手,笑笑说道:“没事了,过去了。”接下来的时间,岳青杨一直抓着柳月瑶的手,直到吃完饭。柳月瑶也没有挣脱,因为她感受到了岳青杨的无助和慌乱。
捱到半夜里,柳月瑶实在是躺不住了,她悄悄起床,从门缝里看着屋顶上的那几个人心里直痒。她恨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想出办法和他们打上一架,也真够笨的。
天一亮,该上山的上山,该赶集的赶集,贾世清在东厢房陪着朱棣。西屋里,岳青杨躺在床上,两眼紧盯着屋顶发呆。
柳月瑶挑帘进来,问道:“三哥,胸口还疼吗?”岳青杨说道:“不疼了,月儿不用担心。”“你以前有过这个毛病吗?”柳月瑶坐在床边说道,“我看还是到医馆看看吧,心口疼可不是小毛病,大意不得。”岳青杨说道:“知道,等再疼我就去。”一边说着,岳青杨伸手把柳月瑶散落的几绺头发捋到了耳朵后边,石榴红裙映红了她的脸。想起元宵节柳月瑶说过的话,岳青杨问道:“月儿喜欢火红色?”柳月瑶笑道:“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哪能什么都要?”“你喜欢什么?”“我喜欢……”
柳月瑶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那年冬天,那是她跟着师父的第一个冬天。天很冷,她却练出了一身汗。师父心疼她,叫她歇歇,她就和师父坐在岩石上聊天。因为练功,她的头发很乱,师父给她把散落到前边的几绺抿到了耳朵后边。
“师父真好。”从来没有人像师父那样对她,她说道,“我喜欢师父。”稚嫩的声音把师父逗笑了,他说道:“师父也喜欢月儿。”他又问,“月儿除了喜欢师父,还喜欢什么?”
她的小脑袋瓜转来转去,好像她有很多喜欢的东西,树上的鸟蛋,草丛里的蛐蛐,可是再细一想,她发觉根本不像喜欢师父那样喜欢。她问师父:“师父除了喜欢月儿,还喜欢什么?”
师父哈哈大笑:“鬼灵精怪,师父除了喜欢月儿,还喜欢上战场打仗。”“我也经常打仗。”师父笑道:“我说的打仗,可不是你想象中的打仗,我说的是上战场。”“好玩吗?”“好玩。不光是好玩,还是发泄,是展示,是炫耀。在战场上打仗,能疏通人的七经八脉,让人神清气爽。”“这么神奇?”“那是,又爽又过瘾。骑过马吗?”“没有。”柳月瑶摇了摇头。
“师父喜欢骑马,威风八面。两军激战,师父我戴银盔,披银甲,骑着高头大马,在万千敌军中把禹王槊舞得密不透风,惊得两军战士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竟忘了厮杀。你说,那是何等威风?”“我也要去打仗,我也要威风。”“好,有机会师父就带你去。”
“月儿想什么呢?”看柳月瑶发了呆,岳青杨忙叫她。
“没什么,”柳月瑶说道,“我喜欢上战场打仗。”“不行,战场是死人的地方,你不能去。”“谁说战场是死人的地方?人都死了,那么多丰功伟绩哪来的?那么多英雄传说哪来的?”“那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还不是都死在了战场上?要不然怎么会有‘马革裹尸’?怎么会有‘古来征战几人回’?”“那叫为国捐躯,死也死得荣耀。”
“咳咳咳。”岳青杨突然觉得心口发闷,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因为咳的有些狠,眼泪都出来了。他想起柳月瑶说过的两年寿命,他发现柳月瑶的墙上又多了两条竖杠。
看他咳的厉害,柳月瑶忙抚摸着他的心口给他顺气。过了好大一会儿,岳青杨才停止了咳嗽,他乞求道:“不上战场不打仗,行吗?”“我就是去玩,又不是真的和人家打。”
“咳咳。”岳青杨又咳嗽起来,他喘着粗气说道:“玩也不行。要玩哪不能去?非得上那种地方?”
“好好好,”柳月瑶说道,“我不去战场,不去打仗,行了吧?”“说定了?”“说定了。”跟哄孩子似的,柳月瑶轻声哄着岳青杨,“听你的,我哪都不去,你别着急。”岳青杨说道:“只要不去战场,天南海北,喜欢上哪玩,我陪着你。”
“我喜欢,”柳月瑶说道,“我喜欢去应天,听说那里的盐水鸭肥而不腻,皮白肉嫩,特别香。我还喜欢去燕京,喜欢吃那里的油条蘸豆汁。还有宁波的汤圆。全国禁海,听说只有宁波除外,咱们去宁波,那里肯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岳青杨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吃?”“不是你说的吗?能吃是福。我要吃遍天下所有的美食,天天吃,月月吃。正月里我吃元宵,三月里我吃素烧,六月里我吃荷花饼,八月里我吃桂花糕,腊月里我要吃水饺。”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你都吃过。”
“我?算了吧。自打出生到现在,除了柳家庄就是岳家庄,倒是去了城里那么一两次,你也知道的,除了这次看灯,都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连逛都没逛过。”
“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吃的?”
“我师父说的。我师父走南闯北,见得多吃得也多。本来说好的,他要带我吃遍天下美食,还要带我上战场玩的,可是现在,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三哥,你说我去了战场能不能碰上他?”
“咳咳咳。”岳青杨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就知道她答应的快,反悔的也快:“你刚才都答应了。”“好吧好吧,我答应。”
岳青杨说道:“你要的那份彩礼是心疼吧?干将莫邪不是铸了一把剑,而是两把,对吧?一把你给了我,另一把你没说,应该是在你的心里。月儿,有一把在我心里就足够了,心疼的感觉,能要人命。”
“爱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不心疼,那就不是爱。”
“你心疼吗?”
“没有。”
“我知道,爱是相互的,两个人的相思迷恋呵护陪伴才是你心中最完美的爱,单相思不是。月儿,你现在还没感觉到心疼,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爱,或者说其实你已经爱了,但你还没有发觉,没事,我等。”
“三哥,对不起。”“你情我愿的事,没有谁对不起谁。月儿你先回屋休息,等会儿我再叫你。”“你要干什么?”“我……那个……人有三急。”柳月瑶笑了,没好气地问道:“大的还是小的?”岳青杨憋红了脸,小声说道:“大的。”“等着,一会儿我来扶你。”
不一会儿,岳青杨就听见外边噼里啪啦一阵响,有斧头砍的声音,也有刀劈的声音。岳青杨大声地问:“月儿你在干什么?”柳月瑶喊道:“我给你做个坐便器。”
片刻工夫,柳月瑶挑帘进来了,她说道:“做好了,我先扶你起来。”说着弯了腰,让岳青杨环住自己的脖子,她把右手放到岳青杨的后背上托着,慢慢地将岳青杨拽起来。等岳青杨坐好,她拿过鞋来给他穿上,又让他环着自己的脖子,拽他站起来,这才扶着他一步一步地挪到院子里。
经过东厢房门口的时候,柳月瑶冲里边喊道:“世清哥,帮个忙。”贾世清忙跑出来问道:“怎么了?”“扶我三哥上茅厕。”“上个茅厕还用人扶?让他自己去。”贾世清耷拉着脸,连拖带拽地和岳青杨去了茅厕。
一进去,岳青杨就笑了,茅坑上边放了一把中间被掏空了的椅子,原来这就是柳月瑶说的坐便器。“还说不心疼,心是口非。”
岳青杨出来,柳月瑶还在院子里等着,她接过岳青杨来扶着,对贾世清说道:“谢了。”
贾世清说道:“看在从小兄弟的份上,免了。”
柳月瑶说道:“你怎么不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没大没小的。老三你也不管管,谁都能闹。”
岳青杨笑道:“笑一笑十年少,你占便宜了。”
回到屋里,安顿好岳青杨,柳月瑶又出去了。岳青杨问:“你要干什么?”柳月瑶说道:“我屋里后窗坏了,我去修修。”“你放着,我来。”“得了吧,你还要人伺候呢。放心,那么点小活,难不倒我。”岳青杨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只听得一阵乒乒乓乓响,一会儿工夫,柳月瑶回来了。岳青杨问:“修好了?”“嗯,没问题了。”柳月瑶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偷偷直笑。
岳青杨说道:“笑得那么得瑟,你不会又想做什么坏事吧?”柳月瑶笑道:“你就不能想我点好?”“你好。光躺着很累,我能不能站起来遛达会儿?”“累了?我给你松松皮。”“又松皮?”岳青杨一下子变了脸,柳月瑶笑道:“小心眼,还记着呢?放心好了,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上,我不会使坏的。”说着,她帮岳青杨翻了身,在他后背上擀起了皮。不一会儿,岳青杨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