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鹰?白狼?那这位公子是……”
“在下朱棣。月儿姑娘,别来无恙?”朱棣哈哈大笑,转过身来。
“朱棣?”柳月瑶大吃了一惊,不会吧?不过转念一想,天底下姓朱的有的是,叫朱棣的应该也会很多,不会这么巧就是地位最高的那一个。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觉得还是有必要问清楚,万一是呢?
可是怎么问呢?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他家住何方爹娘是谁吧?问出来是谁,是不是还要下跪磕头山呼千岁?再说,人家会说吗?穷乡僻壤,突然来这么大一个人物,整个县城还不得炸开锅?
很明显,明着问是行不通的,那就来暗的。
柳月瑶伸出四指,试探着说道:“似曾相识燕归来,这个朱棣?”“嗯?”朱棣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柳月瑶将信将疑,伸出大拇指说道:“朱标?”朱棣面色一滞,又点了点头。柳月瑶又比划了一个八字,朱棣说道:“朱梓。”柳月瑶又比划了一个九字,朱棣说道:“朱杞。”柳月瑶还要比划,朱棣说道:“你说的很对,如假包换。”
柳月瑶彻底惊呆了,自己一不留神竟然挂上了皇室家族。抱紧他,赶紧抱紧他,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荣华富贵,铺天盖地。不过转念一想,伴君如伴虎,等他烦了,厌了,自己的小命丢得也快。
偷眼看了看岳家四兄弟,只见几个人茫茫然还什么都不知道。山野村夫,对皇室家族不甚了解,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可是当今圣上的四叔,燕王朱棣。不过人物太大,不是他们这种平头百姓所能招惹的,保命要紧。柳月瑶微微一笑,抱拳说道:“天色已晚,小女子就不打扰了,告辞。”
朱棣心中一凛,本以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大树底下好乘凉,她不会不懂。可没想到她竟是唯恐避之不及,这让他有些不解:“月儿姑娘着急离开,难不成朱某是那山中猛虎?”
柳月瑶嘿嘿一笑,心道:猛虎我倒不怕,大不了一杀了之。可是你,我敢吗?
她双手抱拳,一笑说道:“朱公子真是幽默,小女子领教了。想来朱公子也忙,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不等朱棣开口,柳月瑶扭头就走,岳少松四兄弟紧跟其后。他们不傻,柳月瑶几次着急离开,想必这个朱公子不是什么好来头。
楼梯口两名大汉拦住了去路,柳月瑶认识,一个是薛刚,一个是赵猛。赵猛大手一伸,声若洪钟:“月儿姑娘请留步,我家公子已经备好了酒菜,还请月儿姑娘不要驳了我家公子的好意。”“怎么,你想强留?”柳月瑶眉毛一挑,冷哼了一声。
“不敢。”赵猛嘴里说着不敢,脚却一动也不动。
“不敢就让开。”柳月瑶转动了几下手腕,关节嘎吱嘎吱直响。她回头邪肆一笑,对朱棣说道:“好久没活动手脚了,要不我陪这两位壮士练练?”朱棣微微一笑:“是他们不懂事,月儿姑娘不要介意。还不给月儿姑娘让路?”他呵斥道。
赵猛薛刚这才闪到一边,极不情愿地说道:“月儿姑娘,请。”一个乡下丫头,竟然不识抬举,两人忿忿不平。要不是王爷不让,他们真想把柳月瑶扔出去喂狗。
“嘁。”柳月瑶翻了个白眼,大摇大摆地下了楼梯。走到楼梯拐角,柳月瑶悄悄回头,见赵猛薛刚依然站在原地,她眼珠一转,伸手要岳青杨的腰带一用。岳青杨一边解腰带一边问:“你想干什么?”“别那么小气,回头赔你一条更好的。”柳月瑶说道,“你就瞧好吧。”
岳青杨的腰带是根长布条,一丈来长,六寸来宽,用来围在腰上系住棉袄,为的是暖和。呲啦一下,柳月瑶一根破两条,两条接起来,一丈变两丈。
她拽了拽手中的布条,抬头冲着楼上喊:“两位壮士。”赵猛薛刚忙问道:“月儿姑娘有何吩咐?”他们就知道,小小村姑,哪来的胆量敢拒绝他们王爷的邀请?害怕了吧?回心转意了吧?
正在得意着,突然听到柳月瑶一声尖叫:“小心蛇。”话音未落,冷不防脚下飞来一条长蛇,猛地缠住了赵猛的脚踝。赵猛大叫一声“不好”,一脚腾空,连人带蛇滚下了楼梯。情急之中薛刚伸手去抓,只是赵猛滚得太快,他只摸到了他的头巾。滚到楼梯拐角处,赵猛停住了,他顾不得腰痛腿痛胳膊痛,急忙伸手去抓脚上的长蛇,这才发觉上了柳月瑶的当。“柳月瑶!”他咬牙切齿,“今日之辱,来日必报!”酒楼外传来柳月瑶的笑声,赵猛的脸成了酱紫色。
燕王朱棣面色凝重,没想到会首战失利,强烈的挫败感搅得他心神不安。
他认她是知音,琴声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如他所料,她应邀而至。他以为她会很高兴地陪他饮酒赏灯,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他们再畅谈一下天下之事。他把军队扔在蔚州不管,选在上元佳节亲自跑来找她,就是想让她感动。他以为她会感动,感动到随他一起回王府。
礼贤下士是他一贯的作风,每次只要他肯屈尊,不管什么样的能人异士都会归到他的麾下,没想到柳月瑶是个例外。
或许因为她是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回眸一笑再次打动了他的心,他迫切地想得到她,可是他没有征服女人的经验,看来确实需要再筹划一番。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柳月瑶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一个山野村姑,对皇家的事了如指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能平静如水,不惊,不怕,也不喜,这是一个平常女子该有的表现吗?一个柳家庄的傻丫头,岳家四兄弟的共妻,却有着与其身份极不相符的胆识,他有理由怀疑贾世清的报告有假。“通知贾世清,本王要入住岳家庄。”“是。”战鹰答应着下去安排了。
三年前,贾世清满怀凌云壮志,偷偷离家去投军。他不是军户,想在本县投军简直是痴心妄想。于是他选择了去应天,那个皇帝住的地方碰碰运气。机缘巧合,在路上遇到了战鹰,他被带到了燕王府,现在他是战鹰手下的一员副将。
半年前,燕王朱棣邂逅柳月瑶,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就派贾世清回岳家庄调查。因为战事吃紧,直到腊月十几贾世清才得空回家。回去没几天,贾世清就把柳月瑶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他命人快马加鞭报告给燕王朱棣,于是朱棣决定亲自来接柳月瑶,这才有了高山流水觅知音的琴声。
本以为胜券在握,万万没想到出师不利,一上来就败得一塌糊涂。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自七月初四起兵,他一夜之间夺取燕京九门,而后拔居庸关,破怀来,执宋忠,取密云,克遵化,降永平,二十天不到,兵力增至数万。八月,九月,一直到几天前,他所到之处,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柳月瑶?朱棣暗下决心,断然不能在她这里失手。
出了酒楼,柳月瑶她们来到了大街上。雪已经停了,大地上白茫茫一片。游人如织,柳月瑶却再也提不起赏灯的兴趣,一行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那个朱棣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岳青杨的心里疑虑重重,他不能不问。
“也算是个朋友,采参回来时碰上的。”柳月瑶轻描淡写,她不想说太多。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碰上他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就忘了告诉你们。”
“似曾相识燕归来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宋词里边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不对,我看你一会儿比划一个八一会儿比划一个九,像是在打暗语。朱标是谁?朱杞又是谁?”
“不认识,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那我问你,你的梦中情郎是谁?该不会就是那个朱棣吧?”
“别左一个朱棣右一个朱棣的,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叫他的名字。”柳月瑶心里清楚,单就一个名字就能引来杀身之祸,她不在乎,可是岳家四兄弟不行。
“好,”岳青杨说道,“不提名字,我说他总可以了吧?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他?”
柳月瑶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他了?”
“那就是不喜欢?”这下岳青杨高兴了,他问道,“那我呢?你喜欢我吗?”
柳月瑶说道:“我想我有必要给你讲解一下什么是喜欢。喜欢有两种,一种是欣赏,看到他我会高兴,但不一定非要拥有。另一种喜欢叫爱,生生世世不分手。你说的喜欢是哪种?”
“当然是第二种,就是嫁给我的那种。”
“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那你想嫁给谁?是不是那个……”
“不许说名字。”没等岳青杨说完,柳月瑶赶紧把话截住。岳青杨不由得火冒三丈:“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他?你是不是心里早就有他了?你想嫁的人是他?”
“这个嘛,可以考虑。”柳月瑶笑了,这辈子弄个王妃当当是不是也算值了?王妃唉,到时候凤冠一戴,霞帔一穿,凤辇一坐,然后带着万千侍卫到柳家庄转上那么一圈,我看那些人会不会吓傻?敢卖我?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哼!
“不行,我不同意。”岳青杨急了,他分明看到柳月瑶在偷着笑。
“你凭什么不同意?”柳月瑶也火了,正做着梦呢,被他一句话就给打断了。
“我是你相公。”岳青杨脱口而出,招来柳月瑶一脸的鄙夷:“相公?我嫁给你了吗?你娶我了吗?八抬大轿你有吗?高头大马你有吗?你没娶我没嫁,你是我哪门子的相公?”
一边和岳青杨拌着嘴,柳月瑶的眼不时地瞟一下两边的树,心提到了嗓子眼。两边树上竟然藏着十几二十个黑衣蒙面人,他们各个手持钢刀,身上裹着一层白雪。
此地不宜久留,尽管柳月瑶很清楚这么大的阵仗不是冲着她们来的,但是人就怕万一,万一他们兄弟几个看出点什么,或是发出点什么什么疑问,再或者一惊一乍喊上那么两嗓子,后果不堪设想。不行,必须赶紧离开,越快越好。可是该怎么对他们说呢?总不能拖着他们就跑吧?对,跑,就这么办了。
想到这里,柳月瑶嫣然一笑:“想当我相公,可以,咱们打个赌,只要你赢了我就嫁给你。”“真的?”岳青杨的心砰砰乱跳,他一把抓过柳月瑶的手说道,“你说话算数?我这就和二爷说给咱们定日子。”
“着什么急呀?”柳月瑶甩开他的手说道,“赌局还没设,你赢不赢还不一定呢。”“你说,赌什么?我一定能赢。”
“先赌了再说。看见前边那棵歪脖子树了吗?只要你们四个比我先到那棵树,我就答应嫁给你。不过如果是我先到,以后不许你再说是我相公。”
“那不行,”岳青杨说道,“你有功夫,肯定比我们先到。”
“王八蛋,”柳月瑶暗暗骂道,“平时也没看你多么聪明,这时候脑袋瓜子倒是转得快,想要我的命吗?”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柳月瑶拍了拍自己的腿故意说道,“活该,谁让你们一爬山就偷懒的?我这可是从小爬山练出来的。不过既然你觉得不公平,我就吃点亏,让你们先跑。只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比我先到,我就答应嫁给你。”
“好,好。”岳青杨满口答应,四对一,他有必胜的把握。
“一,二,三,开始。”柳月瑶话音刚落,兄弟四个飞也似地冲了出去。柳月瑶哈哈大笑,“数到十,我可就追了。一,二,三……八,九,十。”看他们跑远了,柳月瑶这才提了裙子追了过去。
雪天路滑,再加上晚饭没吃,岳宸枫体力不支,脚下一趔趄,摔倒在地上。
“竟是添乱。”柳月瑶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二哥你没事吧?看看还能不能走,不能走我背你。”不能回头,柳月瑶支起耳朵听着身后,除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能走,就是脚崴了一下。”岳宸枫轻轻地动了一下脚,“嘶~有点疼,不过没关系,还能走。”“那好,咱快点儿。”
越催越慢,岳宸枫搭着柳月瑶的手一步三挪,急得柳月瑶心都跳出来了,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这要是真发生意外,自己很难保他们四个周全。
好不容易挪到歪脖子树下,柳月瑶把岳宸枫交给岳少松:“大哥,咱们快点走。”后边随时都会发生厮杀,刀光剑影,鲜血四溅,她不想让岳家兄弟受到任何惊吓,尽管她很想留下来围观。
走出去没多远,突然,柳月瑶吓出一身冷汗,她感觉身后空荡荡的,岳少松他们根本就没有跟上来。
“坏了。”柳月瑶猛地一回头,看到岳少松他们几个还站在歪脖子树下,一动没动。“怎么了?还不快走?”魂儿都让他们给吓掉了,他们倒好,杵在那里不走了。
“月儿,”岳青杨红着脸跑过来,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你……你答……答应我的,可……可不许反悔。”寒风凛冽,他的嘴唇直打哆嗦,话都说不成溜了。“我答应你什么了?”柳月瑶推开他,趁机往后边看了一眼,寒风吹过,树枝上的雪随风飘落,大地一片安静。
“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嫁给我。怎么了?月儿,你脸色不对,头上怎么这么多汗?”岳青杨伸手去摸柳月瑶的额头,被柳月瑶抬手打开,这时她才想起了刚才的赌约。
“我那个……那个……什么,刚才二哥的脚崴了,不算数。咦?二哥呢?”刚才岳宸枫还歪在岳少松身上,一转身的功夫,他比谁站的都直。“骗子,二哥你就是个骗子。”“我……”岳宸枫后知后觉,赶忙身子一歪,斜倚在岳少松身上。
“别装了,”柳月瑶喝斥道,“二哥作弊,这事儿不算。”“算,怎么能不算呢?”柳月瑶扭头就走,急得岳宸枫紧紧跟在后边,一个劲儿地解释,“月儿你听二哥说,二哥真是一不小心摔倒了。是,我承认,我装成脚崴了是我的不对,可是你也有错是不是?”“我哪错了?”“你耍赖。”“我什么时候耍赖了?”柳月瑶大步流星,岳宸枫一路小跑地跟在后边,累得气喘吁吁。
“月儿你慢点。你看你,有错你还不承认。赌局是你设的吧?你有说过作弊不行吗?没有吧?当然,做人要光明磊落,我作弊我不对,可是我摔倒是真的吧?这你别不承认,我对天发誓我没撒谎。我摔倒了,你不可能不扶我吧?你一扶我就耽误时间,老三他们比你早到,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所以排除我作弊,你还是输,输了就该履行承诺嫁给老三,你不能耍赖。”
“我不用耍赖,你作弊了,这次不算。”
岳宸枫肠子都悔青了,本想帮岳青杨一把,没想到弄巧成拙。
“都怪我,”岳宸枫拉着柳月瑶苦苦哀求,“月儿你就给老三一个机会吧,他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也喜欢我呀?”柳月瑶调皮地眨眨眼。“那不一样。你刚才也说了,有一种喜欢叫爱。老三他爱你,为了你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他都愿意。炉子封不住,他怕你冷,每天晚上起三四次给炉子加炭。害怕自己睡过头,你知道他怎么做的吗?他削尖了块木头放在心口上压着。月儿,这种爱还不够吗?要不我让你看看他胸口上的一道道伤疤?”“不用了,抽空换个能封住炭的炉子。”
柳月瑶加快了脚步,她知道自己是在逃。她不能不逃,爱是桎梏,她不想被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