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进包厢添加茶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二位客官,这些菜凉了不好吃,我去帮你们热一热吧?”
“可以,有劳了。”萧寒应道。
“后来查出什么了吗?”
宋明非无奈地摇头:“这几年我一直在暗中搜集证据,很少。”
“那位知府大人,同你爹关系很好吧?明明官阶更高,怎么还对付不了县衙呢?”
“项伯伯同我爹是老友,是后来调到威远任州府大人的。他为官清廉,一直在找机会惩治邺州县衙,却苦于没有证据。知县在邺州多年,关系盘根错节,项伯伯是个外来者,也没有什么办法。恶有恶报,总有一天我要搬倒他们。不说我了,你家不是在安州县吗?为何会来金石镇的?”
“爹娘遇害后,我来往县城和小镇的途中,遇到好几拨杀手。幸好有李牧叔叔护着,才未殒命。县城不能待,家也不能回,穆老先生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着信来金石镇投奔他的一个好友。我一路往西逃命,遇到瓢泼大雨,信被淋得面目全非。我找了个破屋子生火,想把信给烘干,没想到半夜睡着,信不见了,不知道被风吹走,还是被烧掉。那晚淋雨感染了风寒,第二天醒来时我已经疲惫不堪。可是一路上没有休息的客栈,也没有吃东西的地方,饿了三天以后到达金石镇,早已神志不清,直接晕过去了。几天后醒过来,发现我在顾家躺着,是师父师娘救了我。我病好以后,凭着记忆到处打听穆老先生好友的住处,大家都说没有这个人。我也无处可去,顾家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
“你这身功夫,也是顾老爷教的吗?”
“师父教了我一年,大部分剑法都是跟他老人家学的。李牧叔叔也教了我不少,算是我的启蒙先生了。小时候在雪村,虽然常常生病,但是很快乐。我们是从外地搬过去,所以没有地,主要靠我爹打猎为生。有一条小河从村子流过,是村民们生活饮用和灌溉的重要水源。我家在山脚,泥土砌墙、木材做柱搭建起来的房子,坐北朝南,简陋却结实。屋前的小院子,宽大敞亮,栽种着各式花草树木。南边建了一间堆放工具的小茅草屋,旁边是几棵高大的果树,拴着用绳子和木板做成的简易秋千。我们刚搬去那年,正好大旱,粮食几乎没有收成,全靠救济粮和邻里帮衬维持生命。其实在雪村的生活很辛苦,我年幼,有父母和奶奶精心照顾,呵护备至,倒是度过了健康快乐的童年。冬天在山顶玩雪,随父亲一起打猎。若是猎到值钱的野生动物,父亲就会到镇上卖掉,买我最爱吃的糖。其他季节,父母大部分时间在地里播种,我便在田间地头奔跑,跟其他伙伴一起玩耍,中午给爹娘送饭送水。偶尔也跟着父母去山上采蘑菇、野菜、野果和草药,看见开花的植物就嚷嚷着要拿回去种在家里。奶奶年迈只能在家附近活动,我经常采好看的野花回家给奶奶看。虽然那位大夫的方子对我身体康复没有任何作用,不过雪村天然的环境,每天大量的体力活动,让我从小就拥有一身健壮的骨骼。看起来很瘦,却很有力量。
我六岁那年,村里一位外出多年的男子返乡探亲,据说是拜了一位武林高手为师,学得一身本领,目前在县衙当差。这样的差事在雪村,可谓是光宗耀祖了,引得一时轰动,家家户户都在谈论。我从未见过这位叔叔,也是第一次听说“武林高手“这个词,跑进跑出地缠着父母和奶奶,询问关于这位”传奇叔叔“的故事。
他就是李家长子李牧,天生叛逆,从小就爱捣乱闯祸。看见有人玩水或者洗衣服,就偷偷跑去扔石头,溅人一身水花。看见别家小孩有好吃的,就想尽各种交换、承诺的鬼主意去哄骗,直到食物进到自己嘴里,惹得其他小孩哇哇大哭。但凡在小河边洗过澡的村民们,几乎都被他偷藏过衣服。趁人不注意把衣服藏在不远处的石缝或者草丛里,让人上岸后一阵好找。上过当的人都知道留个心眼,无论如何定要让衣服在自己眼皮底下,一刻也不敢马虎。”
“没想到你这位李牧叔叔这样调皮。”
“他虽然调皮了些,心地却很善良。村里年纪大的老人们收获了粮食,他会趁老人不注意偷偷扛回老人家里放好。在地里忙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一回头发现粮食不见了,赶紧大叫抓小偷,附近的村民赶过来询问,有打猎经验的人根据现场的蛛丝马迹分析一通后,确定了小偷逃走的方向,赶紧叫几个男子一路追过去,最后追到老人家里,发现粮食都在家门口放着。远处看见一个潇洒行走的男子,还传来阵阵”口哨“声,大家便知道是李牧了。他就像一颗顽石,让这个平静得有些无聊的村子时不时溅起一些水花,是大家心中的开心果。长辈们总是一边责备他,一边偷偷塞好吃的给他。或许天性不凡,李牧不安于当一方农民,成年后便独自去了远方打拼。听说出去处处受挫,不识字,也没去过学堂,挨打受骗是常事。后来遇到武林高人,厚着脸皮拜师学艺,才算找到一条出路。后来经师父推荐去县衙当了差,过上了跟村里不一样的生活。我小时候就希望成为他那样自由洒脱、有能力的人。李叔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到雪村,带回很多有趣的书。我每天早早地就跑出去,跟他学功夫,听他讲故事。我学了功夫以后,惹过几次祸,伤害了别的孩子,爹娘就不让学了。”
“我觉得你闯起祸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吧,你把人家怎么着了?”
“十岁那年,几个孩子玩游戏,其中一个男孩输了不服气,就骂我,骂得很难听。我气不过,动手打掉他两颗牙。他娘嚣张跋扈,又宠溺儿子,抱着受伤的儿子,拽着我到我家,开始指着我爹娘鼻子骂。两个孩子的矛盾,升级为两个家庭的矛盾,各家亲疏关系不同开始选择阵营,闹得整个村子的气氛都乌烟瘴气。”
“原来你小时候也是混世魔王,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脾气那么冲。”
“打了人是我不对,但他们一家人说话太难听了,换了你也会出手的。从那以后,那个孩子见到我就跑。哈哈哈~明非兄,你晚上住哪儿啊?”
“不知道啊,听你安排。”
“那就在顾府的客房留宿吧,你的义妹……”
“不用管她,她在外面疯惯了,自己会找地方安顿的。”
“虽然行事鲁莽,但也是客人,请她一起过来吧。”
“你不怕她惹出什么事端?”
“天塌下来,有你这个义兄顶着,我瞎担心个什么劲。”
“饶了我吧,耳根子需要清静,要不然迟早聋了。”
“有你这样狠心的兄长,我突然有些同情她了。”
“……”宋明非白了萧寒一眼:“你应该同情的是我!”
萧寒不理会:“小二,结账!”
“好嘞~”
二人出店门,街上已经很热闹了。
“不愧是金石镇,比边塞繁华太多了。”
“我更喜欢边塞的清静,还有那里的星空。”
“是啊,我也很久没去看过了。”
萧寒离开烨火镇前一夜,二人买完布匹后,宋明非回家,挖空心思找了一件礼物,半夜送到客栈,请店小二转交萧寒。却从小二处得知,萧寒出去了。
“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客官未说,我也不便问,不过看她骑马往东南方向去了。”
宋明非赶紧转身,快速上马寻萧寒去了。
渐渐安静下来的街巷,只有宋明非的马蹄声,以及邻街风月场所传来的揽客声。
宋明非远远地看见驰风在路边站着,却不见萧寒的踪影,赶紧勒住缰绳让阿聪慢下来,轻轻地走过去。隐隐约约听见奇怪的声音,像是女人被捂住了嘴。越往前走,声音越清晰。
宋明非以为是萧寒出了事,判断出声音自右前方传来,赶紧隐到旁边,躬身沿着墙边走。到一个巷口时,听见有男子说话,便赶紧停下,试图听一听对方说什么。
“这女子虽然漂亮,但不老实,我若收了也是麻烦。你把她带走吧。”
“老板,您这楼里有几个是自愿来的呀,不都是调教过的吗。”
“胡说。她们是自愿卖身,或是被家人迷昏了送来,我几时调教过了?”
“我把她打晕,您带进去调教不是一样嘛。”
男子说完,那女子叫嚷得更厉害了。
“她是你什么人?你如此狠心。”
“是我媳妇儿,她除了漂亮没什么能耐,不给我钱花,还出去偷人。我这几日缺银子,就想着您这里价钱不错,绑过来卖了省事。”
宋明非听到这里,怒不可遏,被困住的应该是萧寒没错了。
“你这德行,如何娶到这样好的媳妇儿?莫不是抢来的吧?”
“老板这是哪里话,她爹欠我钱不还,就拿女儿来抵债了呗。”
“罢了,人交给我。这些银子拿着,你滚吧。”
“老板果然大气。我这就滚,您慢慢享用。”
女子叫嚷了两声后,累得一直喘气。那狠心男子从巷内走出,宋明非正欲上前救人。忽然听见那位老板说话:“你遇到这样的人,也是不幸。我不会收你的,你也不必叫唤。待会我给你松绑,你拿了这些钱逃命去吧,别再跟他过了。”
这老板应该就是经营风月场所的吧,倒也善良。宋明非想着,正要上前迎接萧寒,却从另一边窜出一个人影。两人一个往里,一个往外,撞了个正着,都以为遇到了贼人,快速出招试图扼住对方。两招过后不相上下,缠打在一起看不清对方的脸。
萧寒先说话了:“你是何人?”
宋明非听着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是谁:“你又是何人?”
二人一起松手,换了个可以看清对方的招式,瞬间都呆住了。
“萧寒?”
“明非兄?”
“那个无赖即将走远,快追。”萧寒说完,快速冲出巷子。待男子进入视野,萧寒掏出丝巾蒙面,一个箭步飞过去,停在他眼前。宋明非紧跟其后,见萧寒出手,便躲在暗处观看,以防周围有什么埋伏。
大路被一个杀气很重的女剑客堵住,那男子一脸懵:“你是何人?为何挡我去路?”
“替天行道的人!”萧寒飞起,一脚把那人踢翻,拔剑相向,直直地锁住喉咙,对方不敢动弹。
“女侠饶命。小人实在不知如何得罪了您,求您指点,也让我死得明白啊。”
“你媳妇呢?”
“她……你是她什么人?”
“你既然娶了媳妇,为何又要把她卖了?”萧寒收回剑来,气愤地看着他。
那人突然一跃而起,左腿贴着地面用力一甩,企图把萧寒绊倒在地。萧寒轻轻一跃便躲过,一个华丽转身,右腿狠狠地踢在对方胸口上,足足把那人甩出去五米,只见他“扑通”一声倒地,吐了一口血。
“自不量力。你这两下子,也只够用来欺负弱女子。”
“我卖我媳妇,关你何事?”
“你欺负女人,就关我的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一剑杀了你喂野狗。”
“哎哟,女侠,我冤枉啊。谁不希望家里有个漂亮媳妇,只是她自从来了我家,招来不少乱七八糟的野汉子。我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是吗?你说我用箭刺瞎你的眼睛好不好?”
“别!别别别别!我说。”
“本姑娘已经没耐心跟你耗,留着跟阎王说去吧。”
“我在赌场输钱欠了债,那些人是找我要债的。他们见我媳妇漂亮,便频频上门骚扰。我媳妇今日吵着要走,她若走了便没人赚钱给我花了,我走投无路,就将她绑来卖了。”
“你这样的泼皮无赖,野狗都嫌恶心,杀了你吧,我还嫌脏了宝剑。这样吧,打自己五十个嘴巴,我就放过你。”
“此话当真?”
“打完再说。”
那人打不过萧寒,只好打自己的脸。
“太轻了,要用力!”
那人多用了几分力气,每打一下,脸上便落下红印。
“你可知错?”
“知错了,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又打了二十来下,那人承受不住,晕过去了。
“阿昌?阿昌你怎么了?”一个瘦弱的女子身影,从巷子里挪出来,哭着喊道。
“他这样待你,你还关心他?”宋明非也从暗处现身。
那女子哭得更伤心了:“你们把阿昌怎么了?你们打死了他,我要到官府告你们。”
“喂,你搞错没有?我们是在救你!替你教训这个恶棍!”
“我没有别的亲人了,就算他把我卖了,我也认。”女子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我原以为,阿昌媳妇就够傻够惨的了。后来发现,天下可怜人比比皆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和选择。你不可能救所有人。”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小兰在镖局,阿昌已经死了。你走之后,我把他们两个安置在镖局,相安无事地待了一阵。可阿昌嗜赌成性,后来又出去惹事生非。小兰求着小木头帮他摆平了两次,阿昌怀疑小木头跟小兰有私情,出去喝闷酒碰上要债的,活活被打死了。”
“那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其实很多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阿昌其实是爱小兰的,他们两个本来是青梅竹马。阿昌想给小兰好的生活,可他什么都不会。本来有个小生意,被别人骗走了,两人逃难到烨火镇。花了好几年才攒下一点积蓄。赌坊老板见小兰颇有几分姿色,想要霸占,阿昌不肯。那老板就设局陷害阿昌和小兰,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可恶至极,应该把赌坊老板手刃了才解恨。”
“那个赌坊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萧寒愣住:“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略施小计,让他的赌坊开不下去罢了。”
“幸好有你,要不然小兰估计也被折磨死了。”
“改天跟我去烨火镇,顺便看看雪山的后山。”
“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头绪,待我查清爹娘死因的真相,一定会再去的。”
“你先随意逛逛,我回去跟师娘商量一下客房的安排,再来寻你。”
“你如何找得到我?”
“半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碰面。”
“半个时辰啊。。。。那你快点儿啊!”
萧寒转身离去。宋明非一头雾水,不知要去何处度过这漫长的半个时辰。突然,暗处闪过一个人影。宋明非跟了过去。到一个幽深的巷子里时,二人只有三丈之遥,宋明非掷出飞镖,试图制住对方。那人功夫也不差,快速闪过了。
“你是何人?为何跟踪我?”
“你又是何人?为何跟她在一起?”
“爱她护她之人。”
那人似是被激怒了,拔剑相向。
“阁下与那女子是什么关系?为何对我充满敌意?”宋明非一边闪躲,一边问道。
“你管不着。”那人只顾着打架,并不想多说。宋明非也懒得再问。
几十招过后,双方都受了轻伤,不相上下。宋明非捋了捋衣服,那人的目光突然停留在宋明非的腰间。宋明非趁其不备,丢了一支飞镖出去,直接插在对方的右胳膊,占了上风,又起身飞出,试图找机会揭下蒙面,看清那人长相。那人并不想让宋明非得逞,受伤不轻,赶紧飞檐走壁逃走了。
“剑法不错,能伤着我的人没几个。”宋明非自言自语,拍拍身上凌乱的衣服,往约定的地方走去。萧寒已经站在那里候着了。
宋明非悄悄地靠近,又突然蹦到萧寒面前,把她吓得够呛。
“万一哪天我把你当成贼人,一剑劈下去可就不好了。”
“开个玩笑嘛~”
“你为何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怎么还受伤了?是掉坑里了吗?”
“刚刚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跟过去打了一架,无碍。”
“什么人?”
“没看清,已经跑了。”
“赶紧回去,我问师兄借一身衣服给你换换。”
“你们镇上可有什么特色的点心?”
“有啊,你要吃吗?”
“嗯,突然有点想吃。”
“走吧。”
两人饶路半个镇,买了几盒糕点方才回到顾府。
“你师父师娘休息了吗?”
“应该还没有。”
“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你买糕点,是给他们的?”
“对啊,初次登门,拜见主人是最基本的礼貌嘛。”
萧寒领着宋明非往顾老爷和顾夫人的屋子走去,轻轻叩门道:“师父师娘,休息了吗?”
“还没呢,这么晚了,寒儿有事吗?”顾夫人说着话,把门打开。
“伯母,打扰了。感谢你们收留我,顺路买了些糕点,也不知你们是否喜欢。”
“谁呀?”顾老爷闻声也走到门口来。
“伯父,晚辈宋明非,是萧寒的朋友。”
“你太客气了。以后别再买东西了哈,把这当自己家,随意一些就是。”
“好,谢谢伯父伯母。你们早点休息。”
萧寒领着宋明非到客房歇下,自己也回屋了。顾老爷和顾夫人见了宋明非,在屋里讨论起来。
“小伙子真不错,一表人才,又懂礼貌。”
“人家不过是拿了两盒糕点,就把你收买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寒儿这么大,也该考虑婚配了。我看得出,宋明非各方面都很优秀,对萧寒也用心,大老远从边塞跑过来找她,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萧寒这丫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年轻人的感情,自有他们的缘分,你呀,就别瞎操心了。”
“我原想着过两天陪寒儿回安州祭拜她父母,现在看来,也不用了。找个机会让宋明非陪着去,正好。呵呵呵~”
“你呀~就是操心的命,快洗洗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