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镇是南国经济繁荣的著名小镇,隶属江州县,仅仅居住着两千多户不足两万人,却是地方的贸易重镇。
最早因盛产金矿出名,全国各地的人慕名前来“淘金”,希望觅得发家致富的机会。因开矿者之间的矛盾,以及地方官府内部争斗,治安、秩序十分混乱,加上远离朝廷,多年得不到改善。后来因一桩灭族案,影响恶劣,朝廷得知此事,将金矿收归国有,治理得仅仅有条后,将治理权还给当地。当年从各地吸引来的人才,除部分离开,其他都在当地扎下根,各类产业也随之发展起来。加上天然的地理条件,水运、陆运交通都很便利,很快就成为贸易十分发达的地区,江州县衙后来也迁至此处。
镇上有名的三大家族,各有神通。首富徐家在城北,是在当地生活数百年的大家族,不仅坐拥万亩良田,还经营着从生活用品到奢侈用度的生意。虽是地方首富,徐府府邸却装饰简单、低调,门口并没有金碧辉煌的牌匾和雕塑,除了挂着“徐府”两个字的精致雕花牌匾,就只剩下两座气派的石狮守护。与徐家仅隔了两条街,步行一刻钟可达的书香门第林府,典雅大气,是众人敬仰的知识殿堂。林府本家个个学富五车,在当地开办学堂,除了日常修书学习,也定期举办辩论、比赛活动。城西有镇上最大的码头,是货运重地,武术家族顾府便在此处。顾许之年轻时是江湖侠客,到此镇遇到心爱之人便定居下来,不过三十年时间,就把顾府发展成大家族。相比城北两大家族,顾家朴素得多,但戒备森严,一般人不敢靠近,常常听闻有乱闯者被打出来。府邸不大,除了顾家上下的日常居所,还建了好几个训练场地,吸纳当地习武之人。这样的小镇,除了朝廷开办的学堂,还有可以学文习武的私塾,成为贸易重镇也是必然。顾林两家,一文一武,皆尊重穷人,给他们学习进修的机会,颇受当地百姓拥护。
城东是江州县衙所在地,刘贤御时任江州知县。刘家世代居住在金石镇,以种地糊口,20年前的旱灾爆发时,刘贤御还在徐家做过长工。后来到林府求学,寒窗苦读,赴考高中,得以为官。因感恩家乡扶持,申请返回江州任职,为家乡建设做一份贡献。
金石镇的发展,三大家族和知县功不可没。早年“淘金”的许多地痞流氓,大多在接受教育后变成了老老实实凭本事谋生的善良百姓,其中不乏建设一方的人才。小镇的生活,忙碌而有序,官府清正廉洁,百姓安居乐业。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心生羡慕,甚至想办法定居下来。
萧寒依旧是一身中性打扮,着装十分朴素。皮肤白皙,大眼睛高鼻梁,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是难得的绝色佳人。此行她只带了简单的行囊,骑马佩剑,朝金石镇的方向赶。
那剑,便是萧清剑。红木手柄,纯银剑鞘,皆有雕花装饰,看起来与普通剑并无两样。细细研究便会发现,这剑并非俗物。
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临近小镇的路,平坦舒适,风景优美,鸟语花香。路边花草整齐有序,一看就是常年有人打理。蓝天白云,阳光普照,清静自然,别有一番风味。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让人心安。忘却了一路的风尘和疲惫,萧寒放慢马的脚步,闭上眼睛深呼吸,扑面而来的百花香味,深入五脏六腑,渗透全身。那一刻,她仿佛也变成了百花中的一朵,无心争艳,只想静静地沐浴着大好春光。
萧寒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往事。当年她第一次来这个小镇时,还是个武功平平的少女。训练时刀光剑影的场面快速闪过脑海,无数似清晰又模糊的面孔,这是她当初习武的地方。
马走得很慢,却也很快就到镇上,萧寒在顾府门前停下,抬头看着大门发呆许久。当年她就是在这里晕倒,被顾夫人救下,才捡回一条命。门口小厮显然不记得她,又看她佩剑,以为是上门挑战的江湖人士。顾府作为武侠家族,在江湖上也略有声望,这样的上门挑战虽然不是每天都有,也不足以为怪了。
小厮走下台阶,警惕地问道:“请问女侠光临顾府,所为何事呢?我帮您通报。”小厮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礼貌客气。
萧寒说:“你是小柱吧?都长这么高了。”
小厮愣了一下,他并不认识此人。
看着小柱疑惑、无辜的眼神,萧寒说:“麻烦你帮我通报师父一声,萧寒来看他老人家了。”
“原来是小姐,恕我有眼无珠竟没认出来。常听大家念叨您。”
“不怪你。”萧寒说完,嘴角一弯,笑得非常迷人。
小柱看得呆住了,心想:跟以前的小姐不一样,太美了。
萧寒离开时,小柱才十岁。他是顾家佣人的儿子,萧寒拜师学武时,小柱也在林家学堂上学,私交不多。小柱现在在衙门当学徒,闲时经常帮府里其他佣人打下手。今天替另一个小厮当班一刻钟,刚好遇到萧寒回来。
小柱火速跑进府内寻顾许之,他正与其中一位教头谈论新一年收徒之事。听闻萧寒回来,赶紧叫小柱请来顾夫人。顾老爷趁这间隙整理了一下着装,随顾夫人一道出门。
“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这丫头过得怎么样啊。”
“是啊,是个苦命的丫头。回头赶紧书信一封告诉小白,他盼了这么多年。”
“你不也盼了这么多年。不过教了她几招功夫,时间也短,却是你最牵挂的弟子。”
“这丫头聪慧,悟性又高,品行也好,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只可惜没能留在我这里。”
“小心门槛,这就到了。”
远远地看见师父师娘走出来,萧寒快速跑上去迎接,大声呼唤着“师父师娘”。看着他们苍老了许多,她眼角有些湿润。
“小寒,这么些年不见,看着精神了不少呢!”
“是啊,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小丫头啦!”
“师父师娘,我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也学了一些功夫,确实健朗不少。”
“嗯……”顾老爷一边捋胡须一边打量着萧寒的剑点头。“不错不错。女大十八变啊!”
“快别站着了,屋里坐着说话。”顾夫人着急地说。“小柱,你让后厨多烧几样菜,清蒸鱼、红烧鸡块和炒野菜一定要有。”
“好嘞!”小柱急忙向后厨跑去了。
三人到客厅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家常。
“大师兄最近可有回来?”
“好几个月没回啦,他公务繁忙。”顾老爷失望地说。
“大师兄是难得的国之栋梁,只是陪你们的时间要少些。”
“谁说不是呢,他想让我们搬到都城去住。可你师父舍不得这里。”顾夫人说。“可回过安州和雪村了?”
萧寒不语,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突然,小柱进来禀报:“老爷,门外又来一个挑战顾家剑法的,据说是千里奔波,从北边过来。”
“还有这事?”萧寒纳闷。
“你师父教了不少人,名声在外。可树大招风,这些年都没得个清静。”顾夫人说道。
“多大年纪?”顾老爷问。
“看着跟您差不多。”小柱答。
“让谢丰去吧,点到为止,别伤了人。”顾老爷安排道。谢丰是最年长的教头,顾老爷的大徒弟,也是顾府仅次于顾老爷的高手。
“可是……”小柱无奈。
“可是什么?”顾老爷问。
“来人点名要找您挑战。”小柱低声答道。
“寒儿你跟师娘唠唠嗑,我去去就来。”顾老爷转身要走。
“来者不善,我同师傅一道去吧。”萧寒起身拿剑。
“也好。”师徒俩一起出去了。
“刀剑无眼,务必小心。”顾夫人嘱咐,又转身对小柱说:“你告诉后厨,饭菜先不要做了。”
“是,夫人。”小柱应声,往厨房去了。
“敢问是哪位侠士?恕顾某迎客来迟。”顾老爷一到门口,便问道。
“顾许之,你这些年躲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真是清静啊。可还记得玄古镇?”来人轻蔑地说。
“我隐居此镇多年,年轻时候的事,大多印象模糊了。大侠可否指点一二?”顾老爷十分客气。
“三十年前,你在玄古镇杀了陈氏一家。二十多条人命,竟这么容易忘了?!”来人有些生气。
“我一生光明磊落,从未有过滥杀无辜之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顾老爷镇定自若。
“哼!误会!当年陈孝东不过是贪污受贿,何至于死!你先是杀了他,随后担心子孙后辈寻仇,又杀了他全家。幸好我娘护我,保全一命,今日得以找你算账。”
听来人这样一说,顾许之想起来一桩往事:“当年我确实在玄古镇杀了一名姓陈的贪官。不过此人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被人举报入狱,本当处死。可当地官官相护,不过是判了几年。我当时年轻气盛,见不得贪官污吏横行霸道,入狱劫人,带到百姓面前,一剑诛杀了。从此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并不曾杀他家人。”
“请问大侠尊姓大名?定是有什么误会。”顾老爷问。
“没什么误会!我乃陈孝东之子,陈江。今日就是为家人报仇而来。许佩杰,你且与我一战,了却这番恩怨。我只杀你,不牵连其他。”
“许佩杰?”众弟子纳闷。
“你父亲确实是我所杀,可他本是死罪之人,残害无数无辜生命。你其他家人之死确实与我无关。我可以迎战,但你需弄清这背后缘由。”说罢,顾老爷准备拔剑。
“且慢!师父,您这么一战,杀人的罪名可就说不清楚了!”萧寒制止道。
“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你师父自己承认了,你捣什么乱?”陈江怒怼。
“我师父磊落,不与您计较。我是担心这一战不清不楚的,恐旁人听了去,胡乱传言,坏了我师父名声。”萧寒说道。“前辈,作为晚辈,我本不该介入。但我见您也是侠义之士,且听我一言再拔剑也不迟。如何?”
“谅你也不能凭空颠倒黑白,且说罢。”陈江一脸疑惑,不知道对方要耍什么花样。
“前辈,我师父说了,他当年确实杀了令尊。可我有几个疑问。首先,令尊是否枉杀了无辜百姓?”
陈江思索片刻,当时其父所作所为极为残忍,他是知晓的。“确实,有那么几个吧!”
“几个?那就是不止一个咯?按我朝律法,杀人可是该偿命?”
“那顾许之也不该动手,他这样跟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就算我师父不对,那令尊是否得到了按律法应得的惩处?”
陈江不语。按律,他父亲当斩,可当年被巡抚保命救下。“没……没有!”
“为何没有?”
“朝廷念他劳苦功高,为国家做了贡献!功……功过相抵罢了。”陈江不能说出实情让自己难堪,强行辩驳道。说话的音调却是由高到低,到最后几个字时吞吞吐吐,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功过相抵?若是功劳可以抵偿人命,那皇上他老人家日日辛劳,是不是可以随便杀人?我今日若杀了您,他日做一些造福老百姓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无罪?”
“……”陈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那……那也不该被许佩杰杀了!你……你这徒弟嘴上功夫还挺厉害!”
“我不过是担心今日糊涂一战,毁了我师父,同时也毁了您一世的清誉。”
“我为父报仇,难道不该?”
“自然应该,为人子尽孝,天经地义。但是您想过没有,这一战无论谁赢,都是两败俱伤,您的家人不过是枉死罢了。您想啊,若是我师父把您杀了,您的家人来寻仇,因为一桩不明不白的案子终生不得安宁。若是您今日把我师父杀了,冤枉了好人不说,也毁了您一世清誉。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也要报仇讨回公道。两家的仇怨便理不清了。”
“小丫头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陈江怒火中烧。
努力了几十年要寻的仇人,今日得知的真相却是另一番模样,陈江内心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就这样离开,面子上也过不去。他需要一个台阶,压抑的情绪和内心,也需要寻一处地方发泄。顾老爷,也就是当年的许佩杰,确是杀陈孝东之人。眼下,跟许佩杰打一架,便是发泄情绪的最好机会了。
“如今也管不得许多了,我总要给逝去的人一个交待!”
萧寒知晓此人的心理,怒道:“您并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师父杀人,如此草率的报仇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寒儿,跟长辈说话,不得放肆!”顾许之道。
“是,师父。寒儿一时着急了。”萧寒对顾许之行礼,转身对陈江说道:“既是我惹怒了前辈,前辈便与我一战,以消怒气吧!”
“丫头,刀剑无眼,若是误杀了你……”
“今日我若死了,自是活该,与他人无关。您继续找我师父报仇便是。但我若是有幸胜了,您便不能再为难我师父了。”
“行啊,许佩杰,你这徒弟很是自负,今日我便给你这个面子!拔剑吧!”陈江刀已出鞘。
“前辈,得罪了!”萧寒双手作揖行礼,方才拔剑。
一刀一剑,一长一幼,厮杀起来。众弟子听闻顾老爷遇到刁难,出来助阵,殊不知萧寒出头,大家只是在旁边看了个热闹。
持刀之人,熟悉打斗,经验丰富,自是攻守自如。只是被一个小姑娘弄得下不来台阶,怒气满腔,刀刀致命,毫无恻隐之心。拿剑之人轻盈冷静,深谙局势,以守为主,躲、挡到位,择对方失防之机刺过去,令对方措手不及。十招过后,陈江体力耗损严重,呼吸急促,萧寒却平静站定,全无疲乏之意,已然占了上风。
“小师妹回来了?几年不见,功夫如此厉害!”谢丰说道。
“是啊,这丫头!”顾许之一边捋胡须,一边骄傲地说道。“如今怕是连我都打不过她啦!”
“师父过谦了,您才是最厉害的。”王谦奉承道。王谦乃顾许之的二徒弟,仅次于谢丰,也是顾府的教头之一。
第二轮开始,萧寒感觉肚子有些饿,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了,缠斗久了会消耗过多体力。于是易守为攻,出手招招制敌。时而瞄准胸口,但剑到半路突然转向头部,时而用轻功,借大刀之力起落空中,找准机会直取对方心脏、颈部等要害。对方出刀往往伸不直胳膊,便被迫改招躲避萧寒的新一轮进攻。这一轮陈江竟毫无还手的机会。十招下来,萧寒的剑已经锁住陈江的脖子,若不是她及时收手,对方已经倒地身亡了。
陈江见对方不忍杀她,正欲趁机举刀挥过去,被顾许之一跃而起拦住,刀已经落在地上。
“你竟如此卑鄙!根本不配做长辈!”顾许之怒道。
“师徒合伙欺负我一个,胜了又如何。”陈江觉得难堪,但又很是不服。
“前辈,按照约定,我胜了,您便要履行承诺。”
“得,今日我便饶了顾许之。你不杀我,我他日还会再来的。”
“我们本无杀意。前辈,您也是直接率性之人,可不要被人利用啊。您何不仔细想想,我师父敢作敢当,既然承认杀了令尊,为何不承认杀了您家人?定是因为他没有为之。既然不是我师父所为,那又是何人给了他这个罪名?若是被真正的恶人利用,那就不好了。”萧寒这么一说,顾许之脸色大变。他许冠杰的身份,如今泄露出去,被人利用,怕是又要搅出一番风雨,只后悔当年心软,没有把所有知情的恶人全部杀光。
“依我拙见,您何不回去查清了真相,找出真正的凶手,再来报杀父之仇呢。若查出真是我师父所为,他老人家定然不会赖账。届时不单单是您要报仇,我师父也是要被按律处置的。”萧寒趁对方冷静,赶紧补充道。她今日出手就是为此,再不说就白打这一架了。
陈江似乎想起了什么,情绪平稳了许多。“丫头,我谢你今日阻止了这一战,也谢你不杀之恩。三十年来被仇恨所困,当局者迷,从没想过事情会有这么复杂。我也是明理之人,与你师父之仇,待我搜集到证据,会一笔一笔算清楚。你叫什么名字?这样年轻的高手,并不多见。”
“晚辈之名不足挂齿。今日得罪了!还望您查清真相还我师父清白!”萧寒行礼。
“他清白不清白的,届时再说罢。”陈江说完,白了顾许之一眼。
“告辞!”陈江捡起刀,骑马离开了。
“嘿~你走就走吧,为何还白我一眼?!”顾老爷也白了对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