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那晚难得的失眠了。
她从没想过，皇后娘娘那么温婉的女子会经历着那样一次次撕心裂肺的崩溃。
她看得见小月说起往事时隐忍的泪花，她想着父皇在家书中提及的争宠一事。
只觉得心乱如麻，翻了个身摸到了床榻边的信笺，想着今日的两封家书还只看了一封，剩下的这个应该就是三哥的吧。
于是小九披上衣服走到桌边的烛火旁，她借着摇曳的烛光开始读信。
三哥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拙劣，但言辞间皆是对小九的关心和挂念。提及心上人，三哥的语气很是欣喜，他在信里说，那个女孩名叫央儿，虽是马厩里面的婢女，但是却比那些王公之女好去不少。马术十分了得，总是爱穿骑装，性子直爽，毫不扭捏。
小九读罢忍不住笑了，她似乎能看得见那远在北戎的三哥和那眉目间有着几分英气的女子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场景。
只是想起父皇所说，也不免陷入了深思。
自己虽然来到了这紫禁城里，可始终没有见过皇上。自己私心里也与玉钟两情相悦，可就算如此，自己也是被深深锁在了这四方天空下的人。
既然，自己已经埋在了这紫禁城里，倒不如舍了自己去成全三哥与他的心上人。
只盼那二人能举案齐眉，并肩骑马踏遍红尘，替自己，圆了这少年时所幻想的爱情。
可是..玉钟..那又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小九想起那少年温润的笑，只觉得心头像被淋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醋一样，酸涩的厉害。
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忙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翻出了那张字条。
这是那晚她喝醉后玉钟塞入她怀里的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这句诗词的意思，小九到底也没琢磨透。
外面的守夜人敲响了三更天的钟声，小九也觉得困意袭来，便睡下了。
那之后的几天，小九都没有再去与玉钟会面。
她似是在躲着那人，御花园也再也没去过了。她待在屋子里，总是摆弄着那天给他绣好的香囊。
宫里近来一切都还算平静。
皇后娘娘的身体还是虚弱的厉害，屋子里总有着一股中药味，连龙檀香也盖不住。
小九每每去长春宫看她，她总撑着身子非要去给小九做桂花糕，小九吃着吃着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是心疼面前这个十分憔悴的美人。
淑妃还是一副冷冷傲傲的样子，终日把自己关在宫里制香，也不愿见人。
弘仁最近在学堂里倒是没再被人欺负，好好读书，学了几首古诗便天天献宝一样跑到小月面前给她一遍遍背。
那天，王美人带着新绣好的手帕来了庆和宫，小月和小九喜欢的不得了。三个姑娘在院子里嬉笑成了一团，小月和小九绕着院子疯跑，争着抢着说自己的手帕更好看一些，逗得王美人掩着嘴也嘻嘻的笑。
那天阳光正好，小月支起了笔墨，她把那日午后的场景仔仔细细画了下来。
画里的自己和小九两人正追赶着疯玩，手里高高扬着王美人的手帕。两人的裙摆飞扬，脸上的笑十分热烈。弘仁跟在自己后面跑，青莲在一边端着茶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而王美人正站在一侧，掩面而笑，十分娇羞。
那之后的几天，后宫上下都开始忙着筹备中秋家宴。
中秋家宴在宫里，也算是头等的大事。多少进了宫就没见过皇上的妃嫔等着这次机会好一睹龙颜想着爬上凤凰枝呢。
小月和小九那日去了长春宫看望皇后，正巧碰上了去给皇后送安神香的淑妃，便三人一同前往。
皇后的身体也依然没见好转，时常咳的厉害。
可那日她们几个去，皇后到底还是提前做了月饼等着她们来吃。气的小月骂了她好几句，生怕她累坏了身子。
不过也数小月吃的最多，皇后娘娘的月饼到底做的比宫里的厨子手艺精湛不少，月饼皮薄，里面的糖馅也不咯牙，一口咬下去松松软软，甜而不腻。
“我身子好着，就多做些吃食与你们。他日我身子不好了，你们想吃还吃不到了呢。”
皇后娘娘笑着开了句玩笑，小九急忙“呸呸呸”，说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只是大家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淑妃说，她做了安神香，娘娘晚上睡觉就燃着，会睡得好一点。
皇后点了点头，开口道：“如今曦贵妃掌事六宫，我也时时担忧，怕她乱用职权，伤了宫里无辜姐妹。所以，晚上也常常难以入睡。”
小月气的揉了揉鼻子：“我看，咱们再不想想办法，赫连曦迟早要坐到我们头上来。”
淑妃这次倒是没有怼人，点了点头：“边关战事吃紧，皇上不得不重用赫连曦。不过，咱们这边也没有人在皇上身边当那个枕边人，偶尔吹吹风，好歹不至于让皇上一贯太依着赫连曦。要么，迟早有一天她会把我们按个扳倒。”
淑妃一语道破利弊，小月点了点头，道：“可是，谁能去当那个枕边人呢。”
那日回了庆和宫，小九心里很不是滋味。
眼前宫里局势如此，皇后被皇上所伤太深，小月与皇上不可能重新和好，淑妃更是...一副不理人的样子，王美人唯唯诺诺一直也不怎么受宠...
那么这帮人最后，也只剩下自己一个新人能有机会去争一把帝王的宠爱。
只是，若真如此，恐怕自己与玉钟...
小九想到这，便是一阵苦恼。
可是这宫里，向来弱肉强食，自己不去这样做，便只能看着身边的姐妹被一个个踩在脚下，更何况，连三哥...也无法和心上人厮守...
小九不再犹豫，她在深夜里敲响了小月的房门。
她看了小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月，我想好了。”
“我去到皇上身边。”
话音刚落，小月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小九，你睡糊涂了？”
小九摇了摇头，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告诉了小月。
其实小月很早之前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实在不忍心将这丫头送到那皇帝老儿面前，便打消了念头，从没和小九提过。
只是今天，小九这么说出，她竟心里难过的紧。
小九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反正又不是羊入虎口，不必为我担忧...
话还没说完，小月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抱住了小九哽咽道：“是姐姐对不住你。”
那晚，两个人挤在了一张塌上，小九不住的给小月擦眼泪，直到后半夜，两个人才双双睡着了。
那晚过后，二人便去了淑妃那里，商量着如何把小九送到皇上身边的事。
淑妃道：“这次中秋家宴是个好机会。”
小月叹了口气：“可是这次中秋家宴是她赫连曦操办的，她会同意我们把小九抬到皇上跟前去？那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淑妃歪着头想了一会，抿嘴笑了：“既然她赫连曦不同意，那我们就只能不让她知道了。”
“中秋家宴当天，一定会有一场舞蹈。”
“到时候，我们偷梁换柱，把领舞换成小九，小九生的美，只要能够在家宴上出彩，皇上必定会注意到她。”
小月眼前一亮，说是一个好主意。
但这次叹气的人却是小九了，她讷讷的开口：“可是...我不会跳舞啊。”
淑妃拧着好看的眉毛毫不客气地说：“堂堂北戎公主你连跳舞都不会？”
小月揉了揉头，“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小九的舞蹈请人来教就是。”
“眼前还有几天时间，尽力而为吧。”
小九也同意小月的说法，毕竟眼前也是无路可走了。
那之后的几天，小月请来了宫里的几个舞女到了庆和宫，希望她们能尽快教会小九。
好在小九腰肢生的软，也极有天赋，虽然有一些高难的舞蹈动作作不出来，但好在身材窈窕，跳起来倒也不难看。
这可倒是苦了小九，一天从早练到晚，身上多了好几处淤青，常常腰疼的晚上难以入睡。
不过这丫头倒也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直到中秋家宴前一天，小九学完了最后一个动作。
她描眉点红，打扮了一番，要先跳给小月看看。
那晚夏的傍晚，一席朱裙的小九却扇而舞，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一时间小月竟也看呆了眼，一曲舞罢，才连连拍手叫好。
那晚，小月和小九在月色下聊了许久。
她们二人谈及儿时的趣事，谈及未出阁时做的一些荒唐事，两个年轻的女子互相嬉笑着闹作一团。
只是那晚，小九心里其实并不开心。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她从怀中掏出玉钟写的字条，不知不觉间泪滴滚落下来，落在墨迹上晕成一个水圈。
小九心里难过的紧，她知道，自己一旦去争了这份皇宠，那以后这宫里的你争我夺，明枪暗箭，处处算计，便是再也躲不过了。更何况，自己早不知不觉身在其中了呢。
只是玉钟，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再见。
